第83章 蠶食

俗話怎麼說來着，如果你一直盯着水壺，茶永遠不會開.

就如影這個盯法，這小蠶蟻長成個大白蠶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變化.

想了想，婉春說:“如影，再去找個籮筐，我等會給這些蠶挪個地.“

還想看小蠶如何趴桑葉的如影不情不願地走了，在各個屋子翻找了一圈，終於，在廚房的一個角落裏，他找到一個看着還乾淨的籮筐.

“姑娘，這個可以嗎?“

婉春上下看了看，沒有污漬，沒有黴菌:“好，這個很好.“

如影將籮筐遞給婉春，扭頭又去看那蠶蟻，那桑葉上還沒有一個黑點，但是，桑葉上好像多了許多個極小極小的小洞.

有些興奮地，如影指着桑葉說:“姑娘，你看.“

婉春笑了:“知道，一會，還有更好看的.“

小心地捏着桑葉柄，婉春拇指食指一撮，那桑葉翻了過來，上面密密麻麻爬滿了蠶蟻.

“哇!“

不止如影，連青柳都忍不住叫了一聲.

輕輕將那片桑葉放進令一個籮筐里，婉春又拿出一片新桑葉放進舊籮筐里.

青柳看了又看，忍不住說了一句:“姑娘，這養蠶很簡單嗎，只有放桑葉就好了.“

婉春笑了:“現在，它們還小，吃得慢，過幾天長大你就知道了，你忙着添桑葉都來不及，還要清理它們的糞便.“

八爺這時想起當初婉春說的，問:“你說養蠶不到一個月就能有收入，可這蠶現在這麼小，二十多天，能長成嗎?“

婉春得意的一笑:“過幾天你就明白了.“

蠶還小，如影採的桑葉又多，婉春琢磨着，這一兩天不用采新桑葉了.

看最開始的那片桑葉的洞越來越多，婉春就交代:“咱們幾個輪着看，見桑葉吃完了，就添新的，一定要讓它們一直有新鮮的桑葉吃，這樣，它們才能長得大，結的繭也就大.“

如影似乎對蠶很感興趣，主動報名:“今天，我就來看吧.“

婉春看着如影:“不止是白天啊，夜裏也要時不時添桑葉的.“

如影拍拍胸口:“姑娘放心.“

婉春本想着過了三四天，八爺就能見識到蠶驚人的生長速度了，沒想到第二天，八爺就被驚到了.

原本，比頭髮絲粗不了多少的黑色的蠶蟻已經長得和桑葉的葉柄差不多粗了，身長也是翻了一倍，若不是親眼所見，八爺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短短一天啊，就如此大變摸樣.

如影扭頭看了看婉春:“姑娘，這蠶還真能吃啊.“

婉春看了看剩下的桑葉，已經沒幾片了，這桑葉耗費的速度超過了婉春的設想.

這還只是第一天，以後，怕是更快了.

“八爺，你帶着侯寶貴先繼續清理雜草，青柳，你和張氏去採桑葉，多采，照着昨天翻四倍五倍的兩去采.明慧，我們去集市看看吧，得預先買些籮筐架子之類的東西，等蠶長大了才有地方盛放.“

像總指揮一樣，婉春開始發號各種施令.

如影立刻表態:“姑娘，我跟你去吧.“

八爺不跟着婉春，如影習慣性地跟着婉春.

婉春看看如影佈滿血絲的雙眼，問:“你是不是昨夜守了一整夜.“

如影是個不會撒謊的，撓了撓頭髮，低着頭不回答.

婉春無奈地搖搖頭:“你趁現在還沒忙起來，趕緊去補個覺吧.也就這一兩天，還有得休息，過幾天，能忙得你覺都沒得睡.“

如影不吭聲，扭頭看着八爺.

八爺開口了:“聽婉春的吧，去休息會.“

如影去休息了，其他人各有分工，各自散去.

婉春去過一次街市，這一次輕車熟路，很快就趕倒了.

餘杭是個養蠶的大基地，架子籮筐之類的養蠶用具處處可見，婉春挑幾個看着不錯的.

去的時候沒準備，看着面前的一堆東西，婉春發愁了.

他們怎麼運回去啊.

老闆是個有眼力勁的，張口就問:“姑娘，要不要幫你送回家，多給一兩銀子就行.“

“八十文銀子!“婉春砍了價.

老闆猶豫了一會，點頭答應了.

一旁的明慧站在旁邊直發獃，以往，她買什麼東西都是幾百兩幾百兩銀子的花，如今，婉春為了幾文銀子還要和人討價還價.

婉春雖為侍妾，但八爺那麼寵她，她在貝勒府的時候銀子肯定是不缺的，她是怎麼做到說過起苦日子就過起苦日子的.

八爺，那麼喜歡她，真的不只是因為她長得好看.

老闆把籮筐送到宅子大門后，就直接把貨物卸到了院子裏，看着堆放在院子裏的東西，婉春發愁了，這些東西放哪裏啊?

如今，三個房間都住滿了人，幾萬隻蠶長成后，能佔好大一塊地方，得挪出一個空房間給它們啊.

婉春還在發愁，八爺他們回來了.將一捆草放到奶牛旁邊，八爺問:“有什麼事嗎?“

婉春一臉愁雲:“咱們得為這些蠶挪個房間，可是，現在所有房間都住滿了.“

略想一想，婉春說:“要不，我青柳和明慧她們擠一擠，你和侯寶貴他們擠一擠.“

八爺一聽，立馬不樂意了.

看了看那堆架子，將這些東西裝起來，還真能佔大半個房間.

看看正屋，又看看兩處廂房，八爺估算了一下，說:“青柳挪出正屋，和明慧她們擠一擠.餐桌挪到西廂房去，以後在那裏吃飯，咱們把正屋改一改，我們住一個小隔間，再隔出一個大房間放這些蠶.“

婉春不由想笑，八爺是寧願和蠶擠一屋，也不願和她分開睡啊.

“好，就依你的注意.“

八爺和婉春決定了的事，沒人反對.

不過一起處了幾天，潛移默化的，所有人都開始聽從婉春的命令了.

說干就干，幾個人就開始搬桌子挪椅子.

如影已經醒了，見眾人忙活，問明白怎麼回事，也上來幫忙.

挪桌子時，如影看了看籮筐里的蠶，見桑葉都吃得差不多了，趕緊添了一把新桑葉.

一番折騰下來，八爺終於得了空閑，坐在椅子上休息一會.

放着蠶的籮筐就放在八爺旁邊，八爺扭頭，看着蠶吃桑葉.

婉春清洗了一番后，來喊八爺:“八爺，盥洗室空了，你去清洗一下吧.“

這處宅子，除了三個房間，還有一處廚房，一處盥洗室，洗漱什麼的要輪着來.

八爺卻沒動.

“八爺!“婉春又輕聲喊了一句.

“嗯?“八爺終於回過神來.

“怎麼了?“婉春問.

八爺笑笑:“沒什麼，只是今天才真真切切明白什麼叫'蠶食'.“

婉春走過來，往籮筐里看了看，此刻，小蠶吃桑葉的速度大大加快了，一片桑葉很快被瓜分乾淨了.

蠶食，語出《戰國策.趙策一》：“秦蠶食韓氏之地。”

比喻如蠶吃桑葉那樣一點一點地吃掉別國領地，形容逐步侵佔。

這是兵書里常用的詞彙，難怪八爺如此敏感.

在八爺旁邊坐下，婉春問:“八爺，你是不是心裏很不甘，如今，過着這樣清苦的日子，你是不是很不滿.“

八爺一愣，婉春何時如此敏感了.

微微一笑，八爺拉過婉春的手:“沒有，如今的日子，挺好，守着你，盼着我們的孩子，我很滿足.“

婉春把手放在八爺的胸口上:“你的那些遠大抱負呢，你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麼想法了?“

“我現在一無所有，就算有想法也做不了什麼啊.“

婉春面色一暗，八爺，還是有想法的.

***

乾清宮中，皇上猛地把摺子扔到了一邊，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陽穴.

梁九功靜瞧瞧地走過來了，看到皇上一臉地倦容，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來.

殿裏安靜了一會，皇上忽然開口了:“有什麼事嗎?“

梁九功只好回答:“餘杭那邊來了消息.“

餘杭?

過了好一會，皇上才反應過來，是八阿哥那邊的消息.

“怎麼說?“

“探子回報說，八阿哥每日耕種勞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普通百姓已無差別.“

探子當然不敢回報說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只撿一些無關緊要的說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皇上喃喃自語.

他這個兒子還真是榮辱不驚，能屈能伸啊.

皇上似乎陷入了沉思，梁九功也站在一旁，不說話.

許久，皇上忽然又問:“梁九功，你覺得八阿哥真的有謀逆之心嗎?“

梁九功一臉驚慌:“這個，奴才不知.“

皇上笑了:“梁九功，你跟了朕也好多年了吧，給你塞銀子，想讓你在朕面前替他們說好話的人也不少吧.你倒一直謹小慎微，今天，朕許你一次，不管你說什麼，朕絕不怪罪.你就實話實說吧，你覺得在八阿哥蓄兵謀逆一事中，是不是有人故意從中作梗.“

梁九功在心裏仔細琢磨一會，回答:“老奴是看着八阿哥長大的，他是個聽話又孝順的孩子.“

皇上嘆了一口氣:“是啊，他一直聽話又孝順，是個好孩子，他額娘把他教得很好.“

說起良妃，皇上心裏又一陣唏噓.梁九功沒接話，當年良妃的事，他都看在眼裏.

又沉默了好一會，皇上忽然問:“那個霍格，是個將才，朕多日未見他了，怎麼他一直沒來拜見朕.“

梁九功低頭回答:“奴才不知，但霍將軍一直未來乾清宮.“

“那他去見其他人了嗎?比如四阿哥，比如十四阿哥?“

梁九功心裏一直打鼓，皇上今天怎麼了，一直和他這個太監討論這些政事，要知太監和後宮一樣，不得干政啊.

不過，像梁九功這個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他的消息自然靈通.霍格去雍親王府的事他也聽說了.

想想婉春那個很不錯的小丫頭，梁九功心裏一橫，開口了:“老奴只聽說四阿哥知道霍將軍喜歡兵書，就送了他一本什麼'鬼谷要計'.“

“哦...“

皇上這個哦拉得很長很長.

“十四阿哥求見!“

傳話的太監喊道，近來，十四阿哥時常來乾清宮，帶來不少新鮮玩意.

十四阿哥無論是文是武，也都不錯，皇上對這個兒子也很滿意，開口對梁九功說:“宣他進來吧.“

***

北京城內暗流涌動，各方勢力你爭我奪，遠在千里的餘杭卻一片安靜祥和，八爺一家子人如今只關心一件事，如何將這些每天不停在吃的蠶養得更白更胖.

已經是第七天了，原本比螞蟻還小的蠶如今長到了寸把長，幾萬條蠶已經佔滿了五個兩人合抱的大籮筐，滿滿一口袋桑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

桑葉吃得越來越快，但是又不能為了省事，一次撒太多桑葉進去，然後就不管了，這樣，桑葉就會大大得浪費，所以，只能鋪上薄薄得一層桑葉，等這一層吃完了，再添一層新的，這樣也便於清理蠶的糞便.

餘杭特別陰潮，蠶糞和殘留的桑葉不及時清理，很快就會發霉，這樣，蠶就很容易生病.

可是，這樣一來，為了保證蠶能一直有新鮮的桑葉吃，每隔大半個時辰，就得添一次桑葉，夜裏也是如此.

婉春就安排了輪值表，兩人值一夜，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

這天，婉春還沒醒來，就聽隔壁蠶屋一聲大叫:“它們怎麼了?“

婉春披着衣服趕緊過來了，是如影在說話.

“出什麼事了?“婉春一臉的擔心，這些蠶可是關乎他們一家人的生計啊，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如影也是很擔憂:“姑娘，你看它們是不是死了?“

死了?

婉春一陣心驚肉跳，趕緊過來看.

寸把的白蠶一個個仰着頭，一動不動.

婉春不由笑了:“它們不是死了，而是進入了蠶眠，不吃不動，一兩天後，它們就會脫掉一層皮，長大許多.“

“一兩天不吃飯，它們不餓嗎?“

“不會，它們之前吃那麼多，儲備了很多能量，不會餓的.“

“哦.“如影又轉過頭專心觀察他心愛的蠶寶寶了.

婉春覺得如影這一點特別可愛，怎麼會有男子對蠶這麼感興趣.

“如影，你怎麼那麼喜歡這些蠶?“

“只是覺得它們特別有趣，一生只吃桑葉這一種東西.那天，我拿了片樹葉給它們吃，它們竟真的一口不吃.“

婉春驚訝地望着如影，他平時看着木頭一樣地，居然還有這種興緻，還親自做了實驗!

太可愛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如影接著說:“師傅說過，人不論做什麼，一定要專心，專心去做一件事，才能把這件事做好.師傅一輩子練劍，他的劍術我此生都無法超越.“

婉春不由感慨，真是一千個讀者就要一千個哈姆雷特啊，八爺看蠶，看到了'蠶食'，如影看蠶，看到了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