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藍榮

左手握着一把草，右手握住鐮刀的刀把，右手稍稍用力一拉，一行草就被整整齊齊地割了下來.

“都知道怎麼用了嗎?“婉春示範之後問眾人.

八爺帶頭點點頭.

“割下的草不要隨便扔掉，放在一起，捆成一捆一捆的晒乾，以後可以用來當牛飼料.“

八爺不由笑了:“沒想到這荒地的野草也有了用處.“

奶牛要吃草，桑樹葉子用來養蠶，八爺本以為荒廢了的一畝三分地竟沒有一點荒廢的.

多虧了婉春!

八爺拿過婉春手裏的鐮刀:“我都明白了，你去忙你的吧，你一個人不行吧，要不再找個人陪你去.“

婉春今天有個大任務，就是要找到蠶卵.

在人群里掃了一圈，婉春點名了:“明慧姐姐，青柳，你們和我一起去吧.“

比起割草，去找蠶卵自然更輕鬆些，兩人都答應了.

張氏直勾勾地瞪了婉春一眼，婉春只當沒看見.

一行三人沒走多遠，還沒過他們家地頭，一個中年男人迎面走來，手裏扛着一個鋤頭，看着像是個農戶.

路過婉春她們時，男人的鋤頭掉了，正好落到婉春腳下，婉春就彎下腰，撿起了鋤頭.

接過鋤頭，中年男人趁機問.“那些在鬼地里割草的人，你們認識嗎?“

“鬼地?“

中年男人指了指八爺的那塊地:“就是那片荒地，你們不知道嗎，聽說那塊地不管種什麼莊稼都長不成.“

婉春笑說:“我們不種莊稼，我們種桑樹.“

“桑樹?你們打算養蠶啊.“

“是啊.對了大叔，你們家有蠶卵嗎，賣我們一點好嗎?“

“蠶卵?有啊，我家也種了一畝桑樹養蠶.你們隨我來吧.“

中年男人的家不遠，沒走幾步就到了.

放下鋤頭，中年男人端來幾杯水，問:“你們幾個看着都面生，是才搬來的嗎?“

“是才搬來的.“

“你們怎麼想起用那塊荒鬼地了?“

“那荒地是我們的啊.“

中年男人面色凝住:“聽說，那塊地是北京城裏一位貴人的，難不成你們是從北京來的.“

婉春一向對人不設防，張口就答:“是啊，我們是從北京來的，我們是良妃娘娘的家人.“

“那位娘娘如今可還安好?“

婉春面色一暗:“娘娘已經過世兩三年了.“

吧嗒一聲，一個杯子落在地上，碎了.

婉春一驚:“怎麼了?“

中年男人趕緊解釋說:“沒事，手滑了.你們不是想要蠶卵嗎?在這裏等等，我去去就回.“

中年男人說完就走了，婉春扭頭看了看四周，這屋子真是簡陋得不能更簡陋了，只一套簡單得桌椅，什麼擺設都沒有，怎麼看都像只住了一個單身漢，沒什麼人氣.

婉春還在琢磨是怎麼一回事，男人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張紙.

“這個，夠了嗎?“

那張紙上密密麻麻佈滿了小黑點，數目不下十萬.

“夠了，足夠了.“婉春接過紙張.

“多少銀子?“婉春掏出了錢袋.

男人擺擺手:“自家養的，蠶卵多的是，不要什麼銀子，姑娘拿去吧.“

婉春想想也是，當年她養的蠶下了卵，她多得養不了，四處送人.

“多謝大叔了，我們還有事，告辭了.“

那男人卻問了一句:“我看姑娘面色蠟黃，腳步虛浮，可有什麼不適?“

婉春笑了笑:“沒有什麼不適，我只是有孕在身，胃口不好而已.“

“有孕了就要多休息，像你這樣四處奔走不太好吧.“

婉春解釋:“我是個閑不住的，你讓我天天躺床上，我受不了.而且，懷孕了才不能不運動，四處走走才好.“

“姑娘倒不嬌氣.不知姑娘和那位良妃娘娘是何關係.“中年男人無意中又扯到了良妃.

婉春想用'兒媳'這個詞，可是抬眼看到明慧，她改口了:“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良妃的孫兒.“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是嗎?那姑娘可要保重了.“

“多謝大叔關心.“

走出那男人的家沒多遠，婉春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想起來.

那中年男人的家那麼小，根本沒有養蠶的地方，那蠶卵他是從哪裏弄來的?

帶着蠶卵，婉春去了地里.

***

有了鐮刀這個順手的工具，不過大半個時辰，野草已被割了一半了.

見婉春回來了，八爺放下鐮刀迎了過來:“找到了嗎?“

婉春拿出那張佈滿黑點的紙.

八爺覺得不可思議:“就這個小黑點嗎?也太小了.“

“別看它現在小，二十多天後，它就能長得比你的手指還粗.“

“這麼厲害?“

“我親眼所見.“

用手指試了試那些小黑點，硬硬的，八爺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找點棉布把這些卵包起來，等着它們孵出來.“

八爺看看還剩下的一片草:“那你就先回去孵化它們吧，我呆會再回家.“

婉春知道，八爺這是想讓她趁機回家休息.看已經割了那麼多草了，婉春說:“這草，如今我們也不着急清理了.你也累了一上午了，一起回家吧.我弄點午飯咱們吃.“

“午飯?“八爺這輩子沒吃過午飯.

“如今，你們整天干體力活，消耗得多，只吃兩頓飯怕不夠，咱們中間加一頓，叫午飯.“

“好，都聽你的.“

找出一塊棉布，將那蠶卵包了幾層，放進一個籮筐里，婉春就去做午飯去了.

這一回是八爺跟着婉春進了廚房.

在八爺的認知里，女人一旦懷了孕就是家中的掌中寶，別說下地幹活，就是走路也要一堆丫鬟婆子千萬個小心伺候着，連個針線都捨不得讓她拿.可是婉春呢，先是一路奔波，又是打掃，又是下地幹活，又是四處張羅着養蠶，到頭來，一大家子人吃飯還要她來做.

八爺明白，這是情勢所迫，婉春也很懂事，一句抱怨沒有，可是，八爺心裏自責得不得了了.

所以，他着急着學做飯，就是不想婉春太辛苦.

沒有一幫子人在那裏瞎指揮，八爺學得很快，菜切得有些意思了.

米飯已經蒸上了，材料也都準備好了，只差開火炒菜了.

向爐灶里添了幾塊柴火，婉春就要去炒菜.

“還是我來吧.“八爺搶過了鐵鍋.

“你會嗎?“

“你不是在旁邊嗎，你說，我做.“

婉春不說話，靜靜地看着八爺，這真的是那個曾高高在上的八皇子嗎，都說男子不下廚房，如今，他竟要親手炒菜.

其實，他不必如此，就算是心疼她，他也可以使喚侯寶貴，使喚青柳，可是，他沒有，因為他把婉春的話聽進去了，他們以後不是下人了，他們是家人了.

八爺有些奇怪，問:“怎麼了?“

“沒什麼，就覺得你真好.“

八爺:...

八爺還沒來得及好好體會一番婉春難得的好話，婉春就開始指揮了:“把鍋放在灶上，等水汽沒了，鍋熱了，放點油進去...“

...

大半個時辰的樣子，四個菜擺了出來.

若是比起貝勒府的日子，四個菜真不算什麼，可是掰手仔細算算，這大概是他們離京后最豐盛的一頓了.

侯寶貴夾了一口菜放嘴裏，不太放心地嚼了幾下，眉眼就慢慢笑開了，連着就吃了幾口.

“婉春姑娘，你的手藝真不錯.“

婉春笑了:“這不是我做的，是八爺做的.“

侯寶貴嚇得筷子一抖，菜都掉了.以往，打死他也不敢想有一天能吃上主子爺做的菜啊.

八爺也笑了:“吃都吃了，還怕什麼.好好吃，吃飽了好好乾活，學做飯，學養蠶，以後你要學的東西多着呢.“

侯寶貴笑笑，拚命地點頭。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婉春很喜歡毛爺爺這八個字.

以往，在貝勒府，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很舒適，但是，每日提心弔膽的，倒不如現在過得踏實，守着一畝三分地，圍着一家親人，忙着幹活，忙着吃飯，這樣的日子，挺好.

夜深了，屋子裏靜瞧瞧的，婉春左手放在八爺胸口上，左腳搭在八爺腿上，微微地打着鼾.

房頂上，一塊瓦礫被掀起，一個黑影透過縫隙往屋子裏看.

儘管閉着眼，中年男人還是認出了八爺.

是的，那就是衛氏的兒子.

那中年男人是良妃的表哥藍榮，和良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雖然沒有過明路，但兩人已暗許終身了。

誰料，陰差陽錯，良妃進了宮，當了宮女。宮裏的老規矩，滿二十五就放出來，藍容就一直等，盼着她能早點被放出來，可是誰知道沒過多久就傳出了表妹被封了答應的消息.他一身好武藝，本想進宮去搶人的，卻被衛氏的一封信勸住了.

衛氏在信里說，皇上待她一片真心，她過得很好.

藍榮就此死心了，可是，沒過久，一批身着異常華貴的人來了這鎮裏，圈了一塊地，蓋了一處房子，說這是京城裏的貴人的田產，任何人不得侵佔.

藍榮打聽了很久，最後確定是良妃在此置的房產田地.本來已經死心了，此時他又燃起了希望.表妹為何在此置房產，怕是在宮裏過得不好，想着有一天能回家鄉吧.

藍榮等啊等，等了幾十年，沒等到良妃回來，卻等到她已離世的消息.

懷着一絲執念，藍榮夜訪這宅子，就是想親眼看看錶妹的兒子究竟長什麼摸樣.

將那塊瓦礫放好，藍榮像了卻了今生最大的心事一般，現在，他終於可以徹底死心了.

一個飛躍，藍容到了院子門口.

悄無聲息的，藍榮捏住一塊石子，嗖地一下，向附近的草叢打去.

“啊!“草叢裏傳來一陣驚叫.

那人還在摸着腦袋叫疼，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誰，鬼鬼祟祟在這裏做什麼?“藍榮的聲音陰冷無比，聽得人毛骨悚然.

“大俠饒命，我是皇宮裏派來的，沒說什麼惡意，就是看着八阿哥，若有什麼消息，好向宮裏稟報.“

宮裏，那就是皇上的人了.

八阿哥，指的應該就是良妃的兒子.

可是，堂堂一個阿哥為何會來到這窮凶僻壤，還要下地幹活.而表妹，今天你還不到五十，就過世兩三年了.想來，這皇上對她也不好.

藍榮怎麼想怎麼覺得生氣.

壓了壓長刀，藍榮說:“去告訴你主子，都把人趕到這兒來，就別裝什麼關心了.這裏，我會守着，不用他操什麼心了.快滾吧.“

“是，是，多謝大俠饒命.“

藍榮長刀一收，那探子趕緊開溜了.

又四處查探了一番，確認沒有什麼異常，藍榮才一個飛躍，融入了夜色.

而院子裏，乾草叢的旁邊，另一雙眼睛在夜色里發著幽光.

***

依照婉春以往的經驗，蠶卵要孵上幾天才能孵化出來，可是，因為好奇也因為著急，一大早的，剛起床，婉春就去看看那些卵有沒有孵出來.

一層一層打開棉布，婉春嚇了一跳，棉布上，白紙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黑色的蠶蟻，那蠶蟻小得連指甲都碰不到.

“八爺，你快過來，快過來.“婉春大呼小叫的.

八爺以為婉春出了什麼意外，趕緊趕了過來，結果，婉春指着籮筐:“你快來看.“

八爺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東西:“這就是蠶嗎，也太小了.“

“是，別看它小，江寧織造每年大把的銀子都是靠它掙的.“

八爺覺得還是不可思議，好奇地問:“那現在怎麼吧，它們這麼小，用手指捏都捏不過來.“

“趕快去采點嫩桑葉吧，我來教你們怎麼喂蠶.“

地離家裏不遠，很快如影抱着一堆桑葉進來了.

“用不了這麼多，真是太浪費了.“

把籮筐放在桌子中央，桌子四周圍滿了人，婉春就像上課的老師那樣開始演示了.

拿起一片嫩桑葉，輕輕放在蠶蟻上，婉春就放下了手.

“然後呢?“如影的好奇心也被吊得老高.

“沒有然後了.這樣就可以了，我們現在只需要等。.“

“可這些小黑點怎麼上去啊?“

“它們自己會爬上去，現在它們太小，經不得人碰，所以，千萬不要用手碰它們.“

“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如影還是有點不太相信，那小黑點，真是太小了。

“等一會你就知道了.“

如影就盯着那籮筐，好一會，什麼變化都沒有:“姑娘，沒動靜啊.“

“你別急嗎.“

如影'哦'了一聲，又開始盯着籮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