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男耕女織

婉春正和如影說著話，八爺進來了，手裏端着一碗鮮奶.八爺起得早一點，先給牛餵了草，打掃了一下牛棚，最後擠了一碗鮮奶.

“來，先把這個喝了吧.“八爺把奶送到婉春面前.

婉春接過奶，一口氣喝完了.

八爺看着婉春:“怎麼樣，今天還覺得噁心想吐嗎?“

婉春搖搖頭.

剛來餘杭那幾天，婉春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吐一次，這段日子，每天喝着鮮奶，吐得比以前少了，胃口也漸漸好轉了.

看着婉春原本蠟黃消瘦的臉蛋漸漸豐腴紅潤起來，八爺慶幸:“這頭奶牛買得直.“

婉春笑了笑，問:“地里現在怎麼樣了?“

“野草已經都除完了，留下一點給牛當糧草.“

“今天的桑葉采了嗎?“

八爺指着院子裏滿滿兩口袋桑葉:“一大早，我就和侯寶貴采了.“

桑葉的消耗越來越快，婉春有些擔心:“還剩多少桑葉，這些蠶越往後越能吃.“

八爺想想:“地里大概有兩百顆桑樹吧，被採過的桑樹也得有十幾顆了.“

婉春心裏算一算:“那我們趕緊折些桑樹枝插在地里吧.今年是來不及了，明年的話也許就能長成了，到時我們可以養更多的蠶.“

“好，我這就去辦.這活不多，我帶侯寶貴他們去就行了，你如今身子越來越不方便，就在家歇着吧.“

八爺轉身就要走，婉春拉住了他:“等等.“

“怎麼了?“

婉春沒說什麼，走到八爺面前，抬手摘下他頭上的幾根乾草.

八爺看着那幾根乾草，沒說什麼.婉春見八爺的頭髮有些亂了，用手理了理，結果，沒理順，反而更亂了.

“插新枝的事也不差一時半會，我先幫你梳梳頭吧.“

“好.“八爺看着婉春，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這是婉春第一次幫他梳頭.

八爺坐在椅子上，婉春站在他身後，先解開辮子，用手指稍微理了理，婉春就拿起梳子，從上到下一點點梳了起來.

婉春的動作很輕，像是怕弄疼八爺似的.將那烏黑的頭髮分成三束，婉春雙手並用，十根指頭握住那三束頭髮，一束壓一束，很快，長長的辮子編好了.拿起頭繩，在辮稍纏了幾道，婉春打了一個結.

“好了.“婉春把辮子繞道八爺面前，笑着問:“還行嗎?“

八爺看着那沒有一絲雜亂的辮子，回答:“很好.“

說完，八爺也不起身去幹活，而是一直看着婉春，那目光，多情而膠着.

不知怎的，婉春的臉漸漸紅了.

八爺也沒說什麼沒做什麼啊，她怎麼就害羞了呢，是八爺的攻擊力越來越高了，還是她因為懷孕防禦力下降了呢.

以往，八爺還會用各種話撩她，如今只是用目光，八爺就能把她弄得心肝亂顫，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此時無聲勝有聲.'，撩的最高境界.

婉春一扭頭，避開八爺得目光，結果卻看見如影直勾勾地看着這邊.

“如影，你不看你的蠶，看這邊幹什麼?“

如影的話有些不連貫了:“蠶，蠶..的桑葉還能吃一會，我，我去院子裏，練會劍.“

八爺和如影都走了，婉春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拿起針線筐做起針線活來.

原本，婉春是想做幾件小孩子的衣服的，可是，昨天見八爺的襪子破了個洞，婉春就想着給八爺做雙新襪子.

縫着縫着，婉春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當年王氏給八爺做的香包，一種不知是甜蜜還是異樣的感覺在心頭泛起，婉春加快了手中的針線.

最近，婉春的女紅大有長進，可是零零星星的，還是有些針腳歪掉了，婉春看着直皺眉，看來，在這女紅上她還得多下點功夫.這往後，不光是肚子裏的孩子，八爺的襪子，褻.衣這些貼身穿的衣服都得她來做啊.

一直低着頭，脖子都有些算了，婉春抬起頭，扭了扭脖子，就看到外頭老高的日頭.

如今，雖然還沒入暑天，可是這大太陽的，不知八爺會不會熱.

想着想着，腦子裏就浮現八爺彎腰割草的樣子，低頭再看看手裏的針線，婉春腦中蹦出了四個字:男耕女織.

***

八爺帶着侯寶貴青柳去地里了，張氏明慧帶着弘旺在東廂房做針線活，院子裏，如影一個人在練劍.

嗖嗖嗖，看不清如影是如何拔劍的，也看不清如影是如此收劍的，一陣劍影閃過之後，原本一捆綁的結結實實的乾草被切成了兩截，繞着奶牛整整齊齊地擺放成一個圓圈，這樣，奶牛就更方便吃草了.

看着那幾近完美的圓圈，如影笑了:婉春姑娘如果看見，一定會對他豎個大拇指，或者誇他一句“如影，你好厲害!“

笑着笑着，如影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如影已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子的了，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在街頭流浪，靠乞討過日子.他的力氣比一般人大，雖然是個孩子，那些專門靠乞討營生的乞丐也不怎麼敢欺負他.

直到有一天，一個富家少爺扔給他一個饅頭，問:“願不願意跟我?“

如影撿起饅頭，揭掉沾髒了饅頭皮，很不屑地說:“要想我跟你，一個饅頭可不行，打得過我，我就跟你.“

富家少爺盤起辮子，擺出了打架的姿勢.

那是第一次，如影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打完之後，富家少爺也沒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如影看看饅頭，看看那富家少爺，最後，跟了上前.

從此以後，他有了名字:如影.

八爺沒有直接把如影放在身邊，而是把他送到京郊一處院子，在那裏，他跟着他的師父學劍.

如影本就是個武痴，這樣的日子是他再渴望不過的了，從此，他的生活里除了劍還是劍，原本，如影還是個挺愛說話的人，可是越往後，如影越不愛說話了.

如影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師父的名字是什麼，不過這不妨礙他崇拜他的師父.在如影眼裏，師父似乎是一個神，他這輩子都打不過.

如影本因為他的這輩子就這麼與劍為伍了，可是那一天，他一個機靈，打落了師父手中的劍.

師父依然波瀾不驚的:“如影，你走吧，以後我不是你的師父了.“

如影不明白.

第二天，那個富家少爺出現在他呆了八年的院子.

“跟我走吧.“

那富家少爺如今也長成了一名青年男子，如影想和他再打一架，可是師父阻止了他.

“如影，這是你的主人，八皇子多羅貝勒，以後，他就是你的主人，你要時時保護他的安全，無論任何時候，你都不能對他動手.“

如影放棄了，如今，他已明白了，這些年，是這位八皇子一直在栽培他，只是多年不見，他已經忘記了.

從此，他的生活就真的如他的名字一樣，對八爺如影隨形，不管八爺到哪裏，他都跟隨，即使皇宮也不例外，只是，八爺在明，他在暗處.

直到有一天，八爺對他說，以後，他不用再跟着他了，他要去保護另一個人.

面對八爺的命令，如影是絕對的服從.

如影也沒有什麼不舒服，反正都是影子，做誰的影子不一樣.

可是事實告訴如影，做誰的影子，是不一樣的，而且，差別太大了.

如影做了八爺十多年的影子，和八爺說過的話還不如跟了婉春一個月說得話多.

婉春是主子，他是侍衛，他的唯一任務就是保證她的安全，她有危險了，他救她，除此以外，他們不會有任何交集.一開始，如影是這樣認為的，因為，這十多年，他和八爺就是這樣過來的.

可是，事情的發展慢慢偏離了他的想像.她會不經他允許就直接把口罩戴在他臉上，她會對他大口稱讚，她會對他豎大拇指，再後來，她甚至和他一起吃飯，她還偷偷給他塞銀子，她甚至還和他聊天，聊他師父的事.

做了那麼多年影子，如影就真的成了影子，來無影去無蹤，終日幾乎不說一句話，到最後，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個人了.可是，自從跟了婉春，他說得話越來愈多，他看到的能讓他動容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似乎，他又變成了一個人，他有了情感，會生氣，會笑，會害羞.

與劍為伍多年，又做了那麼多年影子，如影思路很簡單，什麼事情他不多想.他只知道自己喜歡跟在婉春後面，喜歡和婉春說話，更多的，他沒多想.

可是，就像一根受損多年的神經忽然修復了一樣，看着那圓圈，如影忽然醒悟了.

他是喜歡婉春姑娘的，這種喜歡不單是屬下對上司的喜歡，更像是八爺對婉春姑娘的那種喜歡.

像是做了一件極壞的事一樣，如影忽然害怕起來，拿起劍，嗖嗖嗖，又將那擺成圓圈的乾草摞成一堆.

看着那一堆摞得不是那麼整齊得乾草，如影傻傻地站着，忽然，他笑了.

他這是做什麼呀!

八爺對他有恩，姑娘對他好，他就用他一生習得的武藝保護好他們，守護好他們就夠了，其他的，越想越亂，倒不如不想.

嗖嗖嗖，如影又將乾草擺成了一個圓圈.

拿起一把乾草，如影送到了牛嘴邊:“牛兒啊牛兒，好好吃，好好產奶，姑娘還等着喝你的奶呢.“

那牛像是聽懂了人話，哞了一聲，大口大口地嚼起草來.

拍拍牛頭上那僅有地一撮黑毛，如影裂口嘴，笑了.

***

過了兩天，不該如影值下半夜，可是一大早的，婉春又看見如影守在了大籮筐旁邊.

真的如婉春說的，這兩天，蠶不吃不動，原本白色透亮的皮膚慢慢發黃，皺縮，待到蠶皮又干又皺的時候，最後的脫皮過程開始了.

從頭部開始，一股巨大的蠕動波膨起，然後向蠶尾方向滾動，如影甚至清楚看見舊蠶皮在頭部被膨脹起的身體炸開.跟隨那蠕動波，舊蠶皮從頭部一點一點被推向蠶尾，最後，用力搖搖尾巴，一個暗黃色皺成一團的蠶皮脫落下來.蛻皮到此還沒有結束，再使勁搖搖頭，一小片覆蓋在蠶嘴上的硬皮掉下來，這樣，整個蛻皮終於完成了.

蛻皮結束后，換上新皮瘦長了許多的都又開始大口大口吃桑葉了.可是，有那麼幾條，依然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影用手輕輕摸了一下，非常軟，不像以前那樣飽滿而有彈性.

如影在它們周圍放了片新桑葉，可是，等了大半個時辰，依然沒有吃一口.

如影開始有些擔心，見婉春進來了，便問:“姑娘，你看這幾條，怎麼了.“

婉春過去一看，原本白白胖胖的蠶已經變得暗黃色皺巴巴的一團了.

用手試了試，婉春搖了搖頭:“這幾天，怕是死了.“

“死了?為什麼.“

知道如影格外關心這些蠶，婉春耐心解釋:“蛻皮對蠶來說是必須經過的過程，可是這個過程也是充滿危險的，任何一個環節稍有差池，蛻皮就會失敗，對蠶而言，蛻皮失敗就意味着死亡.“

如影的眼神迅速暗淡下去，像是一個孩子心愛的寵物死掉一樣.

當初，婉春養的蠶中也有死掉的，她也傷心了一陣.

拍拍如影的肩膀，婉春安慰道:“別說是蠶了，就算是人，也會有生病，也會有意外，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壽終正寢的能有幾個?“

如影微微一怔，轉頭看着婉春：“姑娘，如影明白了。”

經過第三次蛻皮，蠶已長得手指那麼長那麼粗了，而桑葉的消耗速度更是達到了驚人的地步。白天還好，幾個人輪着添桑葉，到了夜裏，值守的人不到半個時辰就要添一次桑葉，基本上，覺是沒法睡了。

而這段時日，可能是因為懷孕，婉春越來越嗜睡。

這一日，又輪到婉春和八爺守夜了。

吃了晚飯，婉春就在那裏打哈欠.

八爺一臉心疼:“看你困的，快，去睡吧.“

婉春眨了眨睡意濃濃的眼睛:“今晚該我們輪值呢，現在是蠶長個頭最關鍵的時候了，可不能餓着了.“

蠶吃得越多，長得就越大，到時結出的蠶繭就越大，賣出的銀子也就越多.

如今，不止是婉春，一家人的精力都放在蠶身上了，這個時候，她可不能吊鏈了.

“我知道，放心，有我呢.“

婉春也實在困得不行了:“好，那我先去睡會，你先守上半夜，過了丑時，你喊我起來.“

“好.“八爺答應得非常利索.

半架半扶的，八爺把婉春拖到了床上.

婉春拉過被子，又交代一遍：“過了丑時記得把我喊起來。”

“知道了，你放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