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生計

八爺是被餓醒的，看着陌生的房間，八爺花了好一會功夫才明白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窗戶，桌椅，房間的擺設，一切都是陌生的，這些還都是次要的，除了跟着他一起來的人，餘杭這裏的人他都不熟悉，陌生的不止是人，還有環境.

如今，他沒了官職，沒了俸祿，連人脈也沒有，以後的路該怎樣走.

昨晚，他拍着胸口對婉春說，不會讓她們母子挨餓受凍，可是話容易說，事難做.

養活七八口子，對一個平民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這處宅子，良妃還給他留了一畝三分地，而銀兩什麼的，一丁點都沒有.

至於那幾分地，因為多年無人打理，也早就是草木叢生，成了荒地.

一家老小七八張嘴都等要吃飯，他，要如何填飽這幾張嘴，難道真的要靠那幾分地?

八爺越想越發愁.

婉春還在睡，輕手輕腳地，八爺下了床，出了屋.

昨天，一切都趕得太急，沒細看，今天一看，這院子經過這麼一收拾，還挺寬敞，八爺踩着那新割得草茬子慢慢走着，一抬頭，從院子門外進來一個人，是江學成.

“八爺，您起得挺早.“江學成笑着說.

八爺看了看江學成手裏拎着的大大小小的東西，說:“你不是更早.“

江學成笑了笑:“我去鎮子裏看了看，買了點早點.“

八爺仔細看了江學成一會，這個江學成，本以為只是個書獃子，沒想到他辦起各種瑣事來還那麼周到.

貝勒府被抄，八爺又是直接從大牢裏出來，現在他真的是身無分文，若不是江學成一直照應着，他這一大家子早就餓死了.

“江學成，謝了.“八爺對江學成抱拳行了禮.

江學成趕忙攔住了:“八爺，學成擔不起.“

八爺說的謝，當然不是指這些早點，江學成明白.

將早點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江學成說起正事:“八爺，您現在應該是身無分文吧.“

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境地，江學成就直話直說了.

八爺也不惱，點了點頭.

江學成接着問:“除了這處宅子，八爺在餘杭還有其他什麼產業.“

八爺又搖了搖頭.

江學成也犯難了:“那八爺日後如何打算?“

八爺苦笑一下:“眼下，我手裏還有一畝三分的荒地.“

江學成總算欣慰了點:“有地就好，有地就能種糧食，就能養活一家人.“

八爺點點頭，看來，他也真的只能靠這點荒地營生了.

知道了需要知道的，江學成就將手插進懷裏，掏出一堆銀票和碎銀子放在石桌上.

數了數，江學成說:“我所有的都在這裏了，總共是三百多兩銀子.“

拿出二百兩銀子，江學成接著說:“這二百兩我拿着了，用來租鋪子，雇夥計，剩下的一百多兩留給八爺你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勉強能支撐兩個月，兩個月後，若是學成能把生意做起來，一切自然好說，若是做不起，八爺，那您就只能靠您自己了.“

江學成說得都是實打實的真話，雖然不中聽，但是，八爺明白，正是因為江學成忠心才會說這些話.

掌管過內務府，八爺多少銀子沒見過，可是，八爺覺得那些遠不如眼下這一百多兩散銀子珍貴，這些真的是他的救命錢啊.

“學成，多謝了.“這一次道謝，八爺沒有行禮，但心意更真.

江學成笑了，這是八爺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雙手抱拳，江學成道:“八爺，學成還有事，就此告辭，保重.“

走了沒多遠，江學成忽然一個轉身:“八爺，照顧好姑娘.“

按理，婉春是八爺的女人，江學成一個外人實在沒有身份說這句話，可是想着婉春昨天那蠟黃的臉，想着她懷着身孕還要堅持去打掃，想着以後她的日子不好過，江學成沒忍住，還是說了句不該說的話.

有些事，不點破就算了，既然已經點破，索性說個清楚.

臉綳得緊緊的，八爺問:“學成，你是不是喜歡婉兒.“

江學成心裏一跳，慌張地解釋道:“婉春姑娘是學成的恩人，學成對姑娘怎敢有非分之想.“

八爺正色道:“你想也好，不想也好，我只在此告訴你，婉兒是我今生摯愛，我會盡我所有保護她照顧她，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人把她從我身邊搶走.“

江學成明白了，八爺其實早就發覺了，不再說什麼，對八爺行了一個大禮，江學成轉身離去.

拎着早點，八爺進了屋子，躲在門后的青柳趕緊閃到了裏間.

藏在一個角落裏，青柳咬着手指，眼淚嘩啦啦直流.

原來，是她會意錯了，他有事沒事往落霞閣跑，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那個遠比她聰明遠比她漂亮的姑娘。

嘩啦，青柳彷彿聽到什麼東西碎了。

婉春醒來時，見八爺沒在身邊，披了件衣服就急急下了床，出了內室就看見八爺拎着大包小包的進來了.

“你拎的是什麼?“

“江學成買的早點.“

“江學成人呢?“

“他走了.“

“走了?“

“他還要忙找鋪子，做生意，就先走了.“

“哦...“

這時，青柳走過來了，八爺吩咐了句:“去把其他人都喊過來吧，吃早點了.“

這個宅子雖然有三間屋，但是只有正屋分內室，廳堂，隔間，其他兩個屋子只有隔開了的幾個房間，所以，吃飯的地方只能是正屋這個廳堂了.

沒多會，明慧他們，侯寶貴他們都前前後後地進來了.

八爺先坐下，婉春洗漱一番出來后也自然坐下，明慧看了一眼婉春，沒有動.

婉春看着站着地一堆人，反應過來了，這裏不是落霞閣了.

對着明慧，婉春道:“明慧姐姐，坐下吃飯吧.“

明慧看了眼八爺，八爺對她點點頭，明慧挨着婉春就坐下了.

張氏看了看八爺，又看了看婉春，婉春也對她點點頭，張氏明了，也挨着明慧坐下了.

婉春的心思，八爺一向明白，對着還站着的人，說道:“你們也都坐下吧，以後，沒有主子奴才了，我們都是一家人.“

青柳最大膽，先做了下來，如影經常和婉春一起坐着吃飯，也不覺得有什麼，也坐下了.

最墨跡的是侯寶貴:“奴才，奴才...“

八爺看着侯寶貴:“侯寶貴，你也坐吧.“

戰戰兢兢的，侯寶貴終於坐了下來.

知道婉春有點厭油膩，八爺夾起一個素包子放進婉春碗裏.婉春咬了一口，胃裏就泛起一陣噁心，立即放下筷子，捂住了嘴巴.

八爺立即放下筷子，扶助了婉春:“婉兒，沒事吧.“

婉春搖搖頭:“沒事的.“

張氏難得插了一句:“爺放心吧，懷孕早期都是這樣的，過些日子就好了.“

張氏是有經驗的，聽她這麼說，八爺就放心了不少，對張氏笑笑點了點頭.

張氏心裏就樂了，心思開始活絡起來.如今，婉春是不能伺候八爺了，她是不是該主動一點.

實在吃不下一口飯，婉春就站了起來:“我不吃了，你們先吃吧.“

婉春一走，八爺也放下筷子，跟着出了屋.

八爺和婉春不在，其他人反而更自在一些，放開懷吃了.

吃了多少天的乾糧，難得有正經的飯菜，誰不想多吃幾口，張氏想想這段時日的委屈，夾起一個大肉包就往嘴裏塞.

明慧則默默地低着頭，慢慢地喝着小米粥.

婉兒，原來八爺是那麼叫婉春的.

出了屋，婉春找到一個角落，嘔的一聲，吐了一地.

剛才，別人都在吃飯，她知道這是大家這麼多天以來難得吃的正經飯，怕影響到別人的胃口，她一直忍着.

一連吐了三四次，覺得胃都快被掏空了，婉春終於舒服點了.

“好點了嗎?“八爺撫摸着婉春後背問.

婉春點點頭.

“真是苦了你了.“八爺扯住袖口就要幫幫婉春擦嘴角.

婉春立即阻止八爺:“別碰，臟.“

八爺還是擦了下去:“你的苦水，不臟.“

婉春也不爭了，抬着頭讓八爺幫她擦乾淨了.

攬過婉春的肩膀，八爺用下巴抵着婉春的頭髮.

婉春靠着八爺，安靜地休息了一會.

“八爺，以後，我們怎麼辦?“

這個問題，婉春從離開京城時就開始思考了.

指着不遠處一塊荒地，八爺看着很豪氣地說:“看到了嗎，那些都是我的田產，養活你們幾個還不成問題.“

“你會種地嗎?“

“不會，但我可以學.“

婉春點點頭，以後還是有着落了，但是糧食不是一天長成的，目前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八爺，你現在還有多少銀子?“

八爺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江學成，他一分銀子也沒有.

“還有一百二十兩銀子.“

婉春迅速在心裏算了一下:“這也大概就能撐兩三個月，餘杭就算天熱水足，一年收三季，一次收成也要四個月，這些銀子怕是不夠.“

八爺不由皺眉，對於這些農事，他一點也不清楚.

婉春想了想，抬手就要摘手上的血玉鐲子.

“你要幹什麼?“八爺握住了婉春的手.

婉春拍了拍八爺的手，安撫道:“這鐲子能換些銀子，能幫我們多撐一些日子.“

八爺臉色一暗:“可是，這是我...“

婉春笑了笑:“我知道，這是你對我的一片心意.“

“那你還...“

“眼下，我們連填飽肚子都快成問題了，還要在乎這些東西嗎.“

八爺沉默不語，自己心愛的女人為了養家餬口要變賣自己送給她的禮物，是個男人，心裏都不好受.

婉春嘆了一口氣，頭貼在八爺的胸口，小聲地說:“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是這就是事實.有錢時，想怎麼奢華怎麼講究都可以，可是沒錢時，我們就得實際點.這血玉手鐲再好看，不能當飯吃，不如白銀來得實惠.“

八爺緊緊握住婉春的肩膀，依舊沒有一句話.

見八爺如此沉重，婉春換了一種口吻，半開玩笑地說:“當初，你送我這麼貴重地東西，不就是想哄我開心，追我到手嗎，如今，我的人也是你的了，連孩子也給你懷上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手鐲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的心意我也領了.它就應該換個主人，幫那有錢的闊少爺去追他心儀的姑娘.“

八爺真的無奈了，怎麼這麼讓人難受的事，婉春都能說得那麼有趣，怎麼不管他的心情多麼糟糕，她都能哄他開心呢.

明白了婉春的一片苦心，八爺笑了:“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抬起婉春的手腕，八爺拿着那手鐲，輕輕摘了下來.

握緊那手鐲，八爺說:“有句話你說錯了，我的目的不只是哄你開心，追你到手，我要疼你一輩子，寵你一輩子，陪你一輩子，賴上你一輩子.“

婉春嘴一撇:“我那麼好，你當然要賴上我一輩子了.“

八爺又無語了，為什麼他明明說了那麼多好聽的，她卻只聽進去最後那一句不是那麼好聽的呢.

婉春心裏哼了一聲:八爺，你現在哄人的水平是更高了，可我防禦的水平也更高了，想要哄我開心，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

其他人都吃飽了，陸陸續續出了正屋，八爺就讓侯寶貴把所有人都喊過來.

指着那塊荒地，八爺說:“那一畝三分地是我目前所有的財產了，以後的日子要想過下去，我們就得靠那塊地了.如今，那塊地荒廢很久了，我們得儘快把那塊地收拾起來，種上莊稼.“

“我們何時開始?“侯寶貴問.

八爺反問一句:“都吃飽了嗎?“

“吃飽了.“

“那現在就開始.“

侯寶貴努了努嘴，最後還是開口了:“主子爺，我們以後就真的成老百姓了.“

當初就是因為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家裏養不活他，才把他送進宮.自從他成了八皇子的貼身太監，家裏人的腰板硬了，日子也好過了，誰能想如今...

八爺面色一正:“從皇上貶我為庶人那時起，我就是老百姓了.“

'老百姓'三個字，八爺的音咬得特別重.

'老百姓'，簡單的三個字聽得婉春熱血沸騰，她從來沒有覺得八爺如此帥氣過.

人敗了，沒什麼，怕的是敗不起，怕得是再也爬不起來.

'我是一名將軍'，'我是一名重臣'，這種話，每個人都能很容易很驕傲地說出來，可是，'我是一命老百姓'這句話，不是每個普通人能坦然說出來地，更何況他還曾經是一名天子驕子.

八爺，沒有被這沉重的一擊打垮，他，站起來了.

握緊八爺滿是水泡的手，婉春對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