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忠誠

男人們打掃庭院，婉春帶着女眷進了屋.

地面上，桌椅上，全都落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屋頂拐角處已成了蜘蛛的領地，若不是屋頂勉強還完整，這裏就和一片廢墟差不多了.

把廢墟變成家園，只需要一雙勤勞的雙說.

“青柳，我們開始吧.“

“好的，姑娘.“

拿起掃把，青柳踩上椅子，把掃把舉過頭頂，仰着脖子，開始和屋子裏的蜘蛛網奮戰.

另一邊，婉春掏出懷裏的手絹，開始清掃桌子上椅子上的灰塵.

明慧和張氏也跟着一起打掃.

一群人忙活了大半天，原本被荒置了院子有了一點人氣，起碼，看上去能住人了.

看到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的，江學成跑到不遠處的鄰居家借來一桶水，大家洗了洗手，總算能休息一會了.

別人都還好，就是婉春和弘旺這個孩子，最是經不得餓，八爺想想，吩咐侯寶貴:“去，把車裏的乾糧拿來吧.“

幸虧江學成隨身帶了些銀子，一路上備了些乾糧，否則，這七八口子，晚飯都是個問題.

靠着乾糧勉強填飽了肚子，眾人都想好好休息一番，趕了幾天的路，又出了不少力，誰不想好好在床上睡一覺.

三個屋子，八爺和婉春帶着青柳一個屋子，明慧張氏和弘旺一個屋子，另一個屋子留給侯寶貴如影和江學成住.

江學成如今在餘杭還沒有紮根，暫時只能住這裏.

躺在床上，八爺久久不語.

手火辣辣地疼，腰又酸又痛的，胃裏也不太舒服，一連幾天都吃的乾糧，吃得他有些反胃.

現在的八爺，渾身都不是太舒服，不太想說話.

習慣性的，婉春抓住了八爺的手，非常清晰的，婉春摸到了手掌的幾個水泡，拉過八爺的手，在鼻子上聞了聞，全是濃濃的草的味道.

八爺，這輩子怕是沒受過這種罪吧.

“你，是不是很難接受目前這一切.“婉春開口問了.

一個天之驕子，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忽然要親手割草要靠乾糧填報肚子，不管換做是誰，都很難接受吧.

為什麼那些破產的富豪寧願跳樓自殺都不願活下去，他們也沒到真的餓死的地步，只是過慣了富日子，有些人就真的無法忍受窮日子了.

八爺微微一怔，現在他渾身上下是難受極了，可是，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婉兒，你現在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為什麼?“

“如果不是我固執己見，非要去奪皇位，如果我當初聽你的，甘心當一個閑散王爺，那現在，你和孩子就不必受這些苦了.“

“我本已打算和你一同赴死了，如今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從衣食無憂的富貴之家淪落為一無所有的普通人，婉春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怪罪?

八爺不太敢相信，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一點都不怪我嗎?“

婉春搖搖頭:“我不怪你，每個人都有自己堅持的東西，都有自己想要爭取的東西，你爭取了，失敗了，這沒什麼，只要你不自暴自棄，坦然接受失敗的結果，好好過以後的日子，我都能接受，可是，你若一蹶不振，從此自暴自棄，怨天尤人，那我才會g怪你.“

八爺心裏一振，婉兒的想法似乎總和別人不一樣，淪落至此，她沒有抱怨，沒有後悔，而是保持鎮定，思考以後的日子，這是最正確的態度，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是啊，以後，他還有以後，他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握緊婉春的手，八爺說:“婉兒，放心吧，我雖然不再是貝勒爺了，可是我還是會努力想辦法掙錢，絕不讓你們母子挨餓受凍.“

婉春笑了:“這還差不多.“

拍了拍胸口，婉春又說:“不過，你放心，有我郁婉春這個搖錢樹在，你不用擔心掙不到錢.“

掙錢養家本就是男人的責任，怎麼她說得好像他還要靠着她，她才是這個家的頂樑柱似的.

這個婉兒，真是!八爺原本低落至極的心情就好了起來，無奈地笑了，目光不知怎的就停在了婉春的肚子上.

將手放在婉春的肚子上，八爺細細感受了一會，皺着眉說:“沒什麼動靜啊.“

婉春噗嗤笑了:“如今，他連個花生米大都沒有，能弄出什麼動靜來.“

八爺'哦'了一聲，依舊沒拿開自己的手.

好一會，婉春都快睡著了，八爺忽然來了一句:“婉兒，我們有孩子了.“

迷迷糊糊的，婉春'嗯'了一聲.

“婉兒，我們真的有孩子了!“八爺居然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婉春被八爺吵得醒透了.

“婉兒，我真的太高興太高興了...“

婉春:...

八爺，這件事早上你就知道了啊，現在才高興起來，你的反射弧是不是有點太長了!

***

雍親王府內，四爺正襟危坐，霍格坐在椅子上，旁邊陸天恆垂手而立.

下人們送來茶水，四爺右手斜擺:“霍將軍，請用茶.“

霍格端起茶杯，直接掀開茶蓋，放在桌上，張口大口，咕咚一聲，一杯茶去了大半，霍格就將茶杯放回了桌子.

這可是頂級的碧螺春，霍格卻當水一樣灌了一口，作為一個愛茶人士，四爺剛想先介紹一番作為開場白，見到此景，也就作罷了.

放下茶杯，四爺說:“令尊霍老將軍為我大清國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本王對令尊一直欽佩有加.“

霍格客套地回了一句:“王爺過獎了.“

“只可惜，太子被廢一案牽扯眾多，連霍老將軍也遭受牽連，哎...“

四爺一臉的悲戚，言語裏儘是沉痛和惋惜，不知情的人看了，還會以為四爺是霍老將軍的至交呢.

霍格面色木然，沒說什麼.

四爺又換了一個平常的臉色，接著說:“不過，虎父無犬子，如今，霍將軍被皇上欽點為一等公，日後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霍格面色稍微緩和一下:“承蒙皇上愛戴.“

當初，八爺招兵買馬，蠻得過下面的將士，卻瞞不過霍格，霍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不知道，只當是官府徵兵.

幾年前，霍家被抄家，霍格因為年幼沒有被砍頭，只能四處流浪，淪落成了一個乞丐.

就在霍格最凄慘最絕望的時候，八爺收留了他，八爺對他說:“好兒郎不會因為一時的落難就氣餒，你不放棄，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你想要變成的那個人.“

在那以後，八爺將霍格安置在京郊的一處宅子裏，霍格每日苦讀兵書，勤練武藝，總想着有一天能成為一名將軍，像他的阿瑪一樣.

有一天，八爺忽然對他說:“你想當將軍嗎，我有五萬個人，我需要你把他們訓練成真正的士兵，他們成了真正的士兵，你就成了真正的將軍.“

那一日起，霍格覺得自己的夢想成真了.

可是，沒有官方的通文，沒有官樣的服裝，霍格隱隱察覺出了什麼，八爺是他的再生父母，他選擇了沉默.

然而，這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那七拼八湊的五萬人離一名真正的士兵距離太遠，若不是八爺一直無條件地支持他，鼓勵他，他早就想放棄了.

誰料，八爺的一個侍妾給了他最大的靈感.

之前，霍格最瞧不起女人，覺得她們腦子裏只是東家長西家短芝麻大的破事，他沒想到一個女人居然懂得口令，懂得練兵.

在那之後，霍格跟隨八爺的心更堅定了.

新兵漸漸有了摸樣，霍格擦拳抹掌準備隨時為八爺戰鬥，誰料一道聖旨降下來，宣佈他們為匪兵，要將他們繳獲.

宣讀聖旨的是隆科多，霍格認識.

帶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霍格當場向隆科多展示了一場軍事演習.

隆科多還好，一旁潛伏的年羹堯當場震驚了，瞧瞧告訴四爺這可是猛兵虎將啊.

四爺一個討好，向皇上舉薦了霍格這個人才，並讓霍格在皇上面前表演了一場.

皇上大悅，當場封霍格為一等公，領五萬精兵.

如此說來，霍格欠四爺一個大大的人情，所以，這次四爺請他來雍親王府，霍格就來了.

四爺見過不少能人將士，但凡有些本事的都有些脾氣，這個霍格亦是如此.

四爺說了那麼多，霍格一直冷冷的，四爺就對旁邊的蘇培盛使了個眼色.

蘇培盛悄悄退下，很快，又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個盤子，盤子裏有一本表皮發黃有些破爛的書.

四爺指着這本書說:“這是本王無意間獲得的鬼谷子的一些兵書，送給將軍.“

霍格面上終於有了一點情緒，一臉驚喜的，霍格顫顫巍巍地拿起書，小心地翻看了幾頁，隨即雙手抱拳:“承蒙王爺愛戴，霍某日後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是個人，都有弱點，都有渴望地東西，果然，這個霍格的脾性被他猜對了.

又收服了一個人才，四爺心裏很滿意，扶起霍格，笑着說:“將軍嚴重了，日後本王還要多多仰仗將軍.“

二人又寒暄了一陣，四爺才親自將霍格送出王府.

霍格一走，從屏風後走出一個人.

“恭喜四爺，又收服一個將才?“

“收服?“四爺抬了眼皮，斜了那人一眼.

“看那霍格見了那本'鬼谷要計'如此激動，就知道他已經被四爺收服了.“

“如果一本兵書就能收服一個將軍，那這個將軍也太不值錢了.“

“四爺的意思是，那個霍格還不可靠.“

“這個世界上沒有可靠的人.“

“那四爺為何還要花那麼大力氣去籠絡他，那本'鬼谷要計'可花了上萬倆銀子呢.“

“我不去籠絡他，自會有別人去籠絡他，而且，我本就有恩於他，如今，他又收了我的東西，只怕沒多久，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人了.“

“四爺的意思是...“

“霍格他總要投靠一位皇子，而現在，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得投靠我了.“

“四爺真是神機妙算.“

被屬下誇讚了一句，四爺臉上也沒有似乎笑意，等了一會，問:“餘杭那邊怎麼樣了，有什麼消息嗎?“

“還沒有.“

“哦...“

離開王府沒多遠，一直臉色不好的陸天恆開口了:“將軍，以後難道我們真的投靠四皇子了嗎?“

霍格瞪了他一眼，快速走了.

陸天恆不明所以，愣了片刻，跟上了.

直到進了將軍府，到了裏間，關上了門，霍格才開口:“天恆，以後在外面不要再說那種話了?“

陸天恆看了看四周，小聲問:“將軍，你什麼意思.“

霍格解釋說:“眾皇子中，四皇子最擅長什麼?“

陸天恆搖搖頭.

霍格回答:“搜集情報，四皇子的暗探無處不在，所以，以後，我們一定要小心行事.“

陸天恆一喜:“將軍，那你不是要投靠四皇子?“

霍格搖搖頭:“表面上，我們是要投靠四皇子的，否則，沒有後台，在京城，我們會受到各方勢力的打壓，寸步難行，現如今，四皇子的勢力越來越大，我們只能投靠他.“

“那八爺呢，婉春姑娘呢?沒有婉春姑娘，根本就不會有這五萬精兵啊，我還想再和她切磋切磋呢.“

霍格嘆口氣:“他們如今是自身難保啊.八爺已被奪了爵，封了府，貶為庶人，如今，他們流落到何方我都不知道.“

“那我們到底怎麼辦，難不成真的投靠四皇子?“

“為今之計，最重要的是保住我們的五萬精兵，以備不時之需.“

陸天恆又看了看四周，湊到霍格耳邊，小聲地說:“將軍，我們要不要派人暗中查探一下八爺和姑娘的消息.“

霍格壓低嗓音說:“我已經派人去辦了，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將軍!“陸天恆激動地不知該說什麼了.

“好了，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

“屬下明白.“

“好，你先下去吧.“

陸天恆走了以後，霍格回到自己的書房，這裏，擺滿了各種兵書，拿起那本鬼谷要計，霍格隨手扔進最底下的一個格子.

什麼鬼谷要計，還不如婉春姑娘幾句話來得精妙.

這個世上，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了八爺，可他霍格不會，還有婉春，如果能再見到她，他一定要好好向她致謝.

四爺精於謀算，可他終究還是算錯了，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心都能被收買的，有些東西，比如忠誠，比如正直，依然還是存在的，而這些，是任何東西都買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