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輩走好
殯儀館裏一片寂靜。
三號焚燒間內，段姝的動作鄭重而又謹慎，她不像之前那樣抱着弔兒郎當的態度，而是真真切切的在替死者哀悼，希望他們一家能夠在天堂團聚。
一天的工作結束后，段姝緊繃著的心也稍稍鬆了松。
“段師，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正要回宿舍，程紅站在她宿舍門口，一張素白的小臉微紅。
段姝心中微動，搖了搖頭。“沒什麼好道謝的，就跟你所說的一樣，都是應該盡的責任。”
程紅聞言有些局促不安，沒有想到段姝會這樣開口。
她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樣，對着段姝的方向深深鞠躬。
“不管怎麼說，我都很感謝你今天為了死者能夠體面的離開這個世界而做出的舉動。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段師。”
說完，程紅對着段姝展顏一笑，倒是十分單純。
段姝點點頭，語氣仍然淡淡的。“好。”
進了宿舍后，段姝洗漱了一番往床上一躺，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她嘆了一口氣，打開手機一看，竟有好幾條關於莫寒的未讀消息。
一顆心瞬間活躍起來，段姝一躍而起，翻開手機查看信息。
莫離：抱歉，這兩天病患增多，一直沒有時間可以看手機。你忙完了給我打電話，我等你。
簡單的幾句話，卻讓段姝內心的情緒開始翻湧。
她把電話撥了過去，手機震動了不過幾下，電話那頭的莫寒便接通了電話。
“這兩天怎麼樣？”
仍然是溫潤如玉的聲音，卻撫慰了段姝心中翻湧的情緒。
“不怎麼好，莫寒，我突然意識到這一次的疫情，可能沒有我想像中這麼簡單。”
段姝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他們相隔不遠，卻只能每天用這樣的方式來溝通，實在憋屈。
可今天在殯儀館上所看到的那一家六口的死亡，卻讓段姝改掉了弔兒郎當的語氣。
莫寒在電話那頭沉默半晌后才緩緩開口。
“姝姝，疾病無孔不入，傳染性強的疾病，更加嚴峻。你能夠意識到這一次的疫情不簡單，我很欣慰，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在每天的日常工作里，好好保護自己，知道了嗎？”
“那你呢？”
段姝想也不想反問。
自己在殯儀館工作，尚且不能避免近距離接觸到病患，那莫寒呢？
“我當然也會好好保護自己，因為我還沒有見到你。”
莫寒輕笑道，語氣卻是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醫生，是為數不多需要宣誓的職業，所以自己沒有退路，只能每天拚命似的同死神搶人。
現在這唯一能夠跟段姝通話的時間，也是自己這兩天不眠不休奮鬥而爭取來的。
莫寒知道這樣的時光有多麼珍貴，卻不捨得讓段姝知道自己的辛苦和默默付出。
“好，那我們約定好了。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要替對方好好保護自己，我一定會想辦法跟你見面的。”
段姝終於笑了出來，心中的大石頭也悄然落下。
“好，拉鉤。”
“拉鉤。”
電話掛斷後，段姝心中仍然充斥着一片暖意。
知道莫離現在平安無事後，段姝心中便有着一股勁兒。
隔天，她早早起床，提前了半個小時到達殯儀館，程紅和胡勇笑着跟她打招呼，似乎對她的舉動有些意外。
工作開始后，段姝每每覺得疲憊，都會想到莫寒昨天在電話那頭說的話，於是再次充滿幹勁，繼續埋頭苦幹。
可當天下午，殯儀館卻迎來了一位身份特殊的死者。
楊館長邁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殯儀館的方向走來，而接屍車就在他身後，緩慢的行駛着。
段姝原本還在三號焚燒間裏處理一些屍體最後的焚燒工作，剛忙完，就被程紅直接拉了出來。
“各位，今天我們殯儀館，迎來了一位特殊的死者。”
楊館長的聲音緩緩傳入所有人耳畔，段姝心中卻是驀然一緊。
朝着接屍車望去，她便看到了被運屍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屍體。
一抹刺眼的白色撞入她的視線。
“這是一位……奮鬥在一線的醫生，也是一位著名的教授。”
楊館長沉痛不已開口，話音剛落，所有人心中皆為一驚！
醫生？
這位死者……竟是醫生？
段姝更是猛地抬眸，腦海中浮現出莫寒的臉，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一個月前，疫情爆發后，這位年邁的教授毅然決然來到了我們W市為人民奮鬥。他已經有62歲的高齡，卻還是每天工作長達十個小時以上，他不願意放過一絲的紕漏，觀察病人的狀態到深夜三四點都還未曾休息，這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將自己完完全全奉獻給國家的英雄！”
楊館長一邊開口，一邊哽咽。
防護服下的身子輕顫，楊館長手邊還拿着死者的資料，上面貼着一張大頭貼，一個慈祥的老人家笑着面對鏡頭，這樣美好的一張照片，卻被貼在了死者資料上。
段姝只覺得自己的護目鏡起了霧，連連深呼吸才穩住自己心中宛如江海翻騰的情緒。
“而今天，這位英雄將自己正式奉獻給國家，因為疫情的原因，他的家人無法到達現場。但，我想對於這位英雄而言，我們所有人都是他的家人，所以我希望今天，我們能夠好好送別這位英雄，感謝他為我們付出了這麼多，真的由衷的……感謝他。”
說完，楊館長自己便開始哭了起來。
他已經是個中年男子，此時動情，更是引得其他人紛紛眼紅。
所有工作人員側過頭去，悄無聲息的流着眼淚。
段姝卻只是捏緊了拳頭，向前一步，望向了運屍袋內的老人。
62歲的高齡，卻仍然為了全國人民奮鬥了一個多月，他兩邊的白髮已經掉落得差不多，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更是極深，露在衣服外面的手，卻是連一點肉都沒有，骨瘦如柴。
可就是這樣一位老人，做到了當下許多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段姝鼻頭猛地一酸，一滴淚頓時落了下來。
可她卻吸了吸鼻子，對着眼前的運屍袋，深深鞠躬。
“前輩，您辛苦了，請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