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神的鐮刀
“我問了爸爸媽媽好多好多，爸爸媽媽一直在給我介紹這些哥哥姐姐每天是怎麼守護地球的，我以後也要當這樣的英雄，也要保護爸爸媽媽和其他的小朋友！真想快點長大，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啦！”
扭扭歪歪的字跡，訴說著一個孩子剛剛萌芽的夢想，與對未來的憧憬。
段姝看得心情一片複雜，心裏彷彿掉入一顆石頭，不重，卻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但到底，沒如同程紅一般落下了淚。
“段姝、程紅，你倆過來一下！”
突然，楊館長嚴肅的聲音傳來，帶着幾分沉重，直接打斷段姝發散性的各種念頭。
她下意識把信紙放回紙箱，匆匆走了過去。
來到楊館長身邊，段姝甚至來不及問詢什麼事情，就被再次變得擁擠的停屍間嚇了一跳。
尤其是她的視線不小心掃到其中一名死者臉上時，心跳更是快了幾分。
她手指微動，目光緊緊盯着死者的臉，走近幾步。
死者五官清晰的暴露在她目光里。
程紅抱着紙箱趕過來，看段姝僵在原地，下意識隨着對方視線看過去。
她整個人愣住，呢喃道。“這，這和那名八歲的小男孩好像。”
段姝眸光微動，回頭掃了身後的程紅，默不着聲來到楊館長身後站定。
楊館長掃了一眼身邊年輕的小同事，注意到對方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無聲嘆息。
“這，好像是小男孩的家屬？”程紅只覺得手腳僵硬，一顆心不斷下沉。
雖是疑問句，卻更像是在陳訴一件事實。
陸陸續續其他接到通知的同事也走了過來，看見停屍間的情況，開始議論紛紛。
“看，這兩名死者好像是之前那名八歲男孩子的爺爺奶奶，他們也是在確診之後立即開始了治療，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竟然也都沒有熬過去。”
“真的太可憐了，他們一家五口，聽說已經訂了去旅遊的航班。”
“我也聽負責他們的醫護人員提過去他們家裏接人的時候，他們還在收拾行李，一家人的感情很好，怎麼就……攤上了這種事呢？”
工作人員的嘆息聲，不斷在段姝耳邊響起，像極了一首沉悶的交響樂，她握了握拳，讓自己冷靜下來。
腦海中卻忍不住開始出現一幅幅畫面。
一個原本美好的家庭，變成了這幅模樣，這兩位老人的兒子媳婦又有多麼痛苦？
剛送走了自己的兒子，又目睹着自己的爸爸媽媽去世。
這種非人的生離死別，誰又能承擔起？
哪怕段姝，也自認不能。
楊館長看見整個停屍間都陷入一股說不清的壓抑中，拍了拍掌，引起眾人注意力，這才道。
“今天還有這麼多死者需要焚燒，大家需要……”
楊館長的話音未完，一陣聲音傳入眾人耳中。
所有人轉身望去。
只見一輛接屍車緩緩駛來。
在場的人表情微變，一股不祥的氣息從眾人心中升起。。
又是兩具屍體。
程紅將紙箱遞給旁邊同事，振作起來，打起精神上前對接死者資料。
當死者資料確認后，一道痛苦而壓抑的哭聲從程紅喉間發出，她甚至無法保持冷靜的情緒做完接下來的工作。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無數問話在程紅心中盤旋。
段姝挺直的背脊早已僵硬，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視線下意識着身子站在原地。
不是她不想動，是她無法動。
等到屍體被送到眼前，眼熟的面孔，讓段姝心神一陣恍惚。
周圍的工作人員更是震驚不已。
他們一直在殯儀館工作，接待過的死者數不勝數，卻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一家五口人在同一天前前後後被送來殯儀館。
段姝思緒一片混亂，只是下意識用僵硬的手拿過那份文件。
“死者益雅旋，今年三十二歲，已懷孕八月。”
普通的紙張，冰冷的印刷體，輕飄飄幾行字，卻讓人腳底都發涼。
眼眶不由自主的發燙，一滴淚水順着睫毛砸在護目鏡上。段姝回神，手摸向臉頰，才發現被防護口罩擋住。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這滴淚，在裏面溫熱到發涼。
“一家五口就這樣走了……”有人呢喃出聲。
“不，是六口！”
段姝眼瞼低垂，聲線帶着不易察覺的輕顫。
隨着段姝清冷的嗓音，所有人都想起其中一名孕婦肚子裏那八個月即將出世的嬰兒。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疫情。
段姝張了張嘴，嗓子發乾。
她在殯儀館工作這四年，不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一直都心如止水。
段姝甚至一度認為，這世界上很難有讓自己動容的事情。
然而今天發生的一幕幕，似乎在對她這種自以為是進行無聲的嘲諷。
停屍間眾人心情沉重，想起自己還平安活着的家人，頓感慶幸。然而下一秒，他們便覺得更加心涼。
這是段姝第一次覺得，原來死亡是件殘忍的事情。
生老病死，在這些被送來的死者身上，也成為一種奢侈的希望。
疫情如此殘酷，既不會因為你是八歲的孩子就憐憫你，也不會因為你肚子裏有一個即將出生的新生命就繞道而行。
它們無視一切，只會像無情的劊子手，剝奪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它的強大，讓人無能為力。
段姝閉了閉眼，好半響，情緒才平靜下來。
“段師，幫我……”程紅面上帶淚，視線在觸及段姝那張無動於衷的臉時，未盡之意剎那間中斷。
段姝淡淡的掃了她一眼道。“死者已經死了，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做好屬於自己的本職工作，好好送死者最後一程，讓他們一家六口人，在下面能夠早日團聚。”
平靜聲音一落，所有工作人員都齊齊望向段姝，帶着詫異與驚訝，這名年輕的女人神情淡淡，可護目鏡后的雙眸卻滿是堅定。
程紅眸光微動，茫然的心在這席話下像是有了着落，不由在段姝身旁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