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觸動
轟隆!
猶如驚雷般,段姝被這句話狠狠一震,手指微顫。
八歲!
僅僅八歲!
段姝或許對於許多人都缺乏感性,然而看到小孩稚嫩而慘白的面孔那刻,心底的湖面卻颳起了龍捲風。
八歲意味着這位年幼的孩子人生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甚至在閉眼那刻來不及多看世界一眼。
段姝僵硬的眨了眨眼,職業素養告訴她,此時不適合傷心,還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們做。
程紅仰了仰頭,護目鏡下的眼眶泛紅。
陳志勇等人也面露不忍。
段姝給自己做了會兒心理疏導,剛控制好情緒,就聽程紅道。
“死者的資料上記載着今天是死者生日,聽說死者閉眼前還在說他的生日願望就是等病好后,爸爸媽媽陪着一起參加學校的親子遊戲……”
程紅語氣漸漸帶了哭腔,說到後面話音一頓,背過身深呼吸幾口。
段姝目光一頓。
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她原本猶如一灘死水的心,此時泛起淡淡的痛,絲絲縷縷的漣漪起伏着。
八歲時候的自己,都在做些什麼?
無非就是在自己爸爸媽媽身邊撒嬌賣萌,夏天吃着最愛的雪糕,冬天吃着心儀的甜品,想着第二天去什麼地方玩。
而這個小男孩的時光,卻永遠終止在了八歲的今天,今天也應該是一家人為他慶生的熱鬧日子。
段姝鼻子一酸,臉上長久的冰冷融化了幾分。
只是工作永遠不會給悲傷留時間。
“段姝,接下來的工作就麻煩你了。”程紅的嗓音還帶着點嘶啞,她第一次朝着段姝露出一抹擁有自己情感的微笑。
只是笑容充滿悲涼。
“好,交給我。”
這一次,段姝毫不猶豫應承道,語氣慎重。
她壓下心中的酸澀,朝屍體走去,準備開始火化工作。
楊館長穿過人群,視線在發現段姝身影,頓了頓,想起段姝之前去醫院那邊的申請,語重心長的道。
“段姝同志,現在館裏一共有十三台焚燒爐,我們的火化師都是抗疫戰場上的前線工作人員。你作為一名女同志,自願支援抗疫工作,絲毫不輸咱們殯儀館男同志,也是一名有擔當有責任心的同志。從今天起,三號焚燒爐就正式交給你負責,從現在起,務必今以最短時間將這些屍體處理趕緊。”
他說完這席話,環視一圈,看着到場的所有火化師與相關工作人員,重重道。
“疫情絕對不是開玩笑,你們每個人都必須遵守相關守則,尤其是不能給死者拆袋。”
“我們記住了,館長。”一群人肅聲道。
“嗯,記住了就好,你們也不要嫌我說話啰嗦。我再次叮囑一遍,一般屍體焚燒時間就一個小時,但是現是特殊時期,疫病死亡的屍體都需要多增加15分鐘的焚燒時間。決不允許出現只焚燒半個小時就結束的情況,一旦發現,殯儀館會做出最嚴厲的懲罰。”
楊正輝鄭重交代所有人,講話結束他目光在這批死者身上一晃而過,眼底浮現出幾分憐憫,無奈的搖搖頭,抬步離開。
段姝撫了撫眉心,實在有些不解將近兩千度的高溫,為何還需延長這十五分鐘的焚燒時間。
實際上這並不需要,甚至有些誇張。
但她也見過這樣的情況,上級但凡有刻意叮囑,發展到下面一定會嚴厲幾倍。
這樣的社會常態,許多人都不會陌生。
“好了,我知道延長了工作時間,大家最近都比較辛苦,尤其是穿着整套防護服,更是讓人難受。但是特殊時期,都理解理解。大家打起精神,開始工作,該幹啥幹啥,忙起來。”
一排死者,卻沒有一名家屬。
只因為疫情原因,接屍車不再接隨車家屬,避免二次感染。
這些死者只能在沒有親人相送的場景下離開這個世界。
醫院的工作人員到業務室交接了一下死亡證明之後,火化這才開始。
段姝早已準備好,她在火化間把焚燒爐檢查了一番后又開始反覆調試,確認無誤后才開始死者的屍體火化。
很巧的是那具小孩屍體正是進了3號爐,段姝機械地操縱着噴油、點火……
然後透過焚燒爐上面的鋼化玻璃,看着熊熊大火一寸寸吞沒了孩子嬌小的身軀。
這場疫病到底是什麼?
是噩夢,還是災難?
竟讓這些人死了后,連和這個世界、親屬體面告別的一個機會都無法留下?
段姝嫻熟的手法讓其他工作人員暗暗點頭,對她多了幾分認可。
直到火化結束,段姝的心裏才恢復平靜。
程紅小跑着來到段姝面前,她手上抱着一個紙箱子,裏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護目鏡下的雙眸一片水霧。
很明顯,她哭過。
段姝得出這個結論,才發現面前的殯儀館同事也不過是一名二十齣頭的年輕小姑娘。
還在可以哭的年齡。
不過,這些都與她的工作無關。
她掃了程紅一眼,剛想走,就被程紅拉住。
“段師,這是死者留下來的遺物,因為他們一家全部被感染,所以這些遺物是不能送去給他們家裏人的。你能不能跟我一起……”
話還沒有說完,段姝就看到紙箱子中有幾樣東西掉落下來。
她彎腰去撿,卻看到了一個信封,一打開,扭扭歪歪的字跡帶着幾分稚嫩,吸引了她的目光。
“今天我好害怕,好多醫生哥哥和護士姐姐來到我們家,他們身上穿着白色的、厚厚的衣服。媽媽告訴我,這些都是為了國家而奉獻的英雄,我開心極了,因為動畫片里就有很多英雄,我想,這些哥哥姐姐應該跟奧特曼一樣,守護着地球!”
八歲的孩子,文字裏還帶着幾分懵懂,段姝卻在看到這段文字后心裏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悸動。
一旁,程紅半蹲在地上,一手抱住紙箱,一手握住一個玩具,彷彿透過紙面再次看見了裏面內容,紅了眼眶。
段姝的目光緊緊盯着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