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八卦

()昏黃的燭光下，敬敏懶洋洋地躺在靠枕上，手裏把玩着一柄如意，努力催發自己的睡意，因為四兒坐在床邊的杌子上，小嘴正嘚啵嘚啵地說話。“姑娘看郭令公是不是像人家說的那般勇猛無敵豪氣萬丈——那種人見了就要嚇得逃跑的？”“唉，我跟你說了，我沒看見，他那護心鏡照得我連他的臉也看不見——唉，四兒我困了——”這是敬敏第N次暗示四兒不要再說下去了。“姑娘看郭令公手下那些將軍是不是都很帥很彪悍啊？”四兒無視了敬敏的暗示。“四兒——你——你是故意的！”敬敏相當無奈。“姑娘說什麼啊？四兒故意什麼？四兒很少見到上戰場打過仗的將軍們，姑娘就講給四兒聽嘛——”四兒改換了一副撒嬌的神態。敬敏又往下矮了矮身子，繼續向外逼自己的困意，四兒又接着問：“姑娘今天見到的郭令公的兒子們是不是都很英武啊——”敬敏翻了翻白眼，突然想起這個動作在丫頭面前似乎不甚雅觀，於是又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這個簡單的表情被四兒捕捉到了，立刻笑道：“我都看見了，姑娘不用裝了——”敬敏直起身，用手指點上四兒的額頭：“你這個小東西——”，停頓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你在琢磨些什麼——就是那個小鬼頭郭曖——你不是想八卦一下我和他嗎？我說，你也太心急了，我才幾歲？才十一——你見過十一歲就能早戀的孩子嗎？這年頭，孩子們也太早熟了——四兒你才十五，腦子裏不要沒事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四兒笑道：“我就說我們姑娘和其他姑娘不一樣——杏兒還想看姑娘怎麼不好意思——我就說——我們姑娘就是個怪物——”“四兒，過分了啊！”敬敏罵道，“所謂怪物一說，你們底下說說就行了，不要往別的院說去。杏兒是三姐姐的貼身丫頭，你告訴她些什麼，她轉身就說給三姐姐了。三姐姐知道我這裏的丫頭這麼沒規矩，又要嘟囔我……低調——懂嗎？——低調！”四兒已經忍不住笑起來了：“姑娘，你知道你若是三姑娘，就不會這麼說了。若是杏兒這麼問三姑娘，三姑娘準會把丫頭罵下去，或者是羞紅了臉跑走——姑娘居然說我早熟——早熟！”四兒的笑聲漸漸大起來：“姑娘居然還自認為是怪物，還讓我們在自己院兒里隨便叫——不讓我們往外傳的原因，居然是因為怕三姑娘嘮叨——”敬敏把臉板了起來：“喂，我說，你低調點不行嗎？不許——把我今天的話——往外傳——否則——我還非要把你——”四兒立起來正經應到：“姑娘，四兒明白——形象——維護姑娘在別人眼裏的形象。”敬敏又把表情癱下來，無奈地說：“這年頭活着真累——白天表情面具戴一天，晚上還要用——你坐下，唉，若不是別人看重這些表面的事兒，我也不願意這麼要求你們。怪物就怪物，你們叫幾聲我也不少塊肉，咱們院兒里該咋地咋地，你可別學三姑娘的丫頭們那麼俗氣，那股酸勁兒我可受不了。”四兒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又露出來了：“姑娘，那你說說今天你和郭令公的那個小兒子是咋回事？”“還能有咋回事，那小子顯然是不服氣——要我我也不服氣，憑什麼打了勝仗還要請罪啊——還是人家郭令公會做人，這回老爹應該氣兒順了。”“當郭令公的兒子，本身就是莫大的福氣了，勝仗又不是他打的，郭令公又不是向姑娘請罪，他憑什麼對姑娘……”四兒不平道。“別人看郭令公的兒子多麼神氣，我看卻不然，”敬敏慢慢說：“當郭令公的兒子，從小隻怕就要受到嚴酷的教育，要練出一身的本事，準備長大后成為郭令公的左膀右臂。可是，郭令公為了國家做了這麼多，已經到了功高蓋主的地步了，為了自保，打了勝仗還要請罪。他兒子，國家還能給他機會立下戰功嗎？唉，只怕等到戰爭結束了，國家就會好吃好喝好招待，專心把他們養成一個個敗家子兒了。”四兒憤憤不平地道：“這太沒天理了”敬敏語調平淡：“這有什麼，習慣就好了——世界上從來就不乏可憐人——沒天理的事兒也從來都有——要習慣——反正我這當公主的，一輩子也是混吃混喝等死，你放心，連累不到你。”郭子儀府上，燈火通明郭曖跪在屋子中央，梗着脖子，一句話也不說。平時看着穩重大度的郭令公，此時正在發飆，失態地來來回回踱步，嘴裏接連甩出不成整句的話：“畜生！孽障！……面君的規矩教過多少，練過多少，到了關鍵時候就拉稀……”郭子儀餘下的七個兒子，此時正用複雜的目光注視着郭曖。郭曖在面君的時候向公主擺出的那個表情，大家都看到了。事前郭子儀已經反覆囑咐過不許抬頭，不許發出聲音，不許左顧右盼，不許……雖然從小就接受禮儀教導，這些基本的規範都知道，但是這次請罪之前郭子儀還是親自領著兒子們練了又練。來長安前，又囑咐了很多“這次是請罪，不許張揚”的話，哪知道還是出了糗，恨得大家牙根都痒痒。可是老爹氣得連粗話都罵出來了，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的是什麼，暗自又都為這個倒霉的老六捏了一把汗。長子郭曜聽着老爹氣急了，郭曖還是那副死不認錯的表情，便硬着頭皮近前來，捅了捅郭曖，意思是：“你好歹說句話啊。”沒想到捅了幾下，郭曖扭了扭身子表示不願意郭曜碰他。郭曜有些惱，又使勁搖了搖郭曖，再沖他揮揮拳頭。郭子儀見了，怒道：“曜兒，他就是這麼不識抬舉，不用好好跟他說。你去拿了馬鞭子來，打着他問知道錯了沒。”郭曜面有難色，向父親求情：“爹，您別看六弟臉上不承認，心裏可是後悔着呢……您饒過他這一次——”郭曖沒等說完，搶過話來說：“我不後悔，我不服——”郭子儀怒極反笑：“你不服？呵呵，郭曖，我倒要聽聽，你不服什麼！”郭曖氣憤填膺：“我不服，爹明明打了勝仗，還要請什麼罪——請罪便請罪，也沒必要跪在當街，讓這麼多人看着。我不服——皇帝自己都被趕出長安了，有了爹爹才能回來——一回來就擺皇帝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