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請罪

()閃電般離宮，又閃電般回宮。敬敏實在是搞不清楚這次是怎麼回事。以前逃出去，總是去得匆忙，回卻是分期分批、試探性地回，怕一次回去被叛軍返回來一窩兒端了，而這次卻是如何出宮的，便如何又回去的，一點也沒有在路上停頓。敬敏幾乎已經忘記了那段日子，那段國家從弱小漸漸走向強大的日子，那段國家逐步統一的日子，那段生活在沒有戰爭侵擾的世界日子。她短短的記憶中，只是不停地逃跑、再回宮，過慣了這種日子，神經已經足夠大條，對於戰爭基本已經麻木了。再加上這年頭也不像記憶中那個世界裏一個炮彈就能毀掉一座城市，這時候的弓箭才能射到幾十步之外，雖然她已經經歷過很多次戰爭了，但是正經竹箭呼嘯而過的聲音還是沒聽到過幾次。戰爭基本接近尾聲，雖然還是頻繁逃跑，但是每次都有衛兵護送，也沒有太多地感覺到生命的威脅，只是需要忍受一些車子的顛簸便罷。皇帝顯然十分愉快，在路上便叫了幾個年紀小的孩子陪在身邊，給他們講郭子儀退敵的故事。“郭子儀啊，就叫了一些兵士偽裝當地老百姓，到處說：‘郭令公帶了幾十萬大軍來打這些番子了’，結果這些吐蕃回紇的敵軍就乖乖地退去了。於是咱們就在外面呆了一個月就回去了。”“父皇，那郭令公可是比您的名聲還讓番子害怕呢，一到咱們跑出來，就得郭令公救場子。”奶聲奶氣的音兒是老五李迥。敬敏聽了這話，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老五，說什麼不好，偏偏揀了這句話說。多少天沒見過父親了，好不容易見一次，就為了他這句話，一群人只怕得白挨一頓罵，還得鬧個不歡而散。這小子實在是找事兒。“李迥，這話也是混說的？”皇帝的臉立馬黑沉下來，車裏的氣氛一下子冷了。“念你年紀小，這誹謗朝廷重臣的責，你就不用領了。罰你回去之後，把《孝經》抄三遍，明日講給朕聽。”皇帝冷冷地看着面前這群孩子，突然生不起什麼興緻了，再想起李迥說的話，竟是句句是實，更覺得心情煩躁，於是揮了揮手：“都下去，朕累了。”敬敏無奈地往外走，準備下車，敬嫻卻沒有跟下來，反而跑上前抱住皇帝的腿：“父皇，為什麼就這麼趕嫻兒走呢？嫻兒已經一天都沒見着父皇了，父皇你好狠心。”皇帝看了看一臉無辜相的敬嫻，又看了看滿帶着失望之色的眾兒女們，嘆了口氣：“除了迥兒，別人都留下。唉——你們啊，都太小了，還扛不起什麼事兒啊。”敬敏本來肚子裏還裝了幾句話，想着一塊兒湊個趣兒，和父親一起高興一下。被剛才的這個事兒一嚇，所有的話都被嚇得記不起來了，只能木木地站在父親身邊，看着父親和妹妹說話。其餘的幾個男孩兒女孩兒都噤若寒蟬，不復剛才的活潑。只有敬嫻沒什麼顧忌，這時還和親昵地靠着皇帝，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話，看得幾個孩子隻眼紅。在城門口，郭子儀領着軍隊裏的將領迎接皇帝。郭子儀穿着軍官的鎧甲，雖是按着慣例行軍禮即可，但他還是領着手下人跪在路中央，等着皇帝的車駕。前導的人員見了這個場景，打了勝仗的將領按着請罪的模式來接，很是覺得不可思議，忙把狀況報告給皇帝。皇帝這邊雖是和孩子們聊在了一起，可是臉色還是有些發綠，精神顯然有些不大集中，說話有一搭沒一搭，被敬嫻挑了好幾次理兒，讓敬敏一陣一陣地頭皮發麻，生怕父親再惱了，連這點兒旁聽的機會都沒有了。一聽說郭子儀在路上跪迎，皇帝的臉馬上有了血色，呼吸也順了。他對幾個孩子說：“走，都去瞧瞧老百姓的郭令公”，帶了幾個孩子就往前面去。敬敏也隨在父親身邊，滿帶激動地想去瞧瞧後世那個多次平定叛亂的英雄是什麼樣子。走到前面一看，很令人失望。郭某人胸前那面護心鏡反射着極強的太陽光，照得敬敏沒辦法直視他，有心到老爹身後看，那裏不晃眼，卻不敢。郭某人的頭抬也不敢抬，只是請罪，說救駕來遲之語，可是敬敏又不好鑽到他的下面去看看他長得什麼模樣，於是只好繼續做木樁，杵在地上看着面前這一幕。這時候敬敏看見跪着的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是他——這個浪蕩子。郭子儀身後第六個顯然是那天見到的小娃娃郭曖。敬敏想到那天事後才想起記憶中郭曖是個既酗酒又有家庭暴力傾向的人，很對那麼輕易放走了這麼一個人不忿，總是耿耿於懷。現在看見他，又想起還躺在農家的小橘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正巧見郭曖跪得不耐煩，略略抬起頭來，於是她衝著郭曖挑了挑眉。郭曖顯是沒把當天敬敏的話放在心上，更沒心思去打聽在那個時候那個路上如此龐大的車隊到底是誰家的，以為是哪個匆忙逃離長安的貴族之類。現在卻在這個場合遇到了敬敏，很是驚訝，也衝著敬敏瞪了瞪眼。這時候，皇帝正安慰郭子儀說：“若是沒有你，朕也就不能站在這裏了，你不用多心，朕一定會不負你。”敬敏聽了心下暗笑：“自己的老爹可真是會演戲，剛才也不知道是哪個臉色一會兒黑一會兒綠，這時候人家為了打消他的疑心，打了勝仗還來請罪，他倒是得意了，說些什麼不負人家的話。可見是心裏一套肚裏一套。”這麼想着，臉上便露出一絲鄙夷之色，又衝著郭曖努了努嘴，意思是：“看見了？你爹對我爹怎麼做的？我爹又是對你爹怎麼說的？你今後還敢向那天一樣這麼沒禮貌？”沒想到郭曖一邊隨着兄弟們站起來，一邊還衝着敬敏抬了抬下巴。這時候回過頭來的郭子儀和準備上車的皇帝正好看見兩人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