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突發奇想

第236章 突發奇想

地球繞着太陽轉了整整一圈。

一年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

正如,一年的時間裏,很多不想來到世間的,不情願的睜開了眼睛,大聲啼哭着;很多不想離開世間的,不情願的閉上了眼睛,眼角淌着淚。這人世間也不知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所有來的,不管情不情願也來了。所有走的,不管情不情願也走了。來來走走,夾雜着多少喜怒哀樂,多少痴怨嗔癲,多少愛恨情仇,多少悲歡離合。緣起緣滅,多少事,俱往矣。

來的時候未必想來,走的時候未必想走。來不來,走不走,好像無從選擇。能選擇的好像僅有來去之間,或者,來去之間也無從選擇。所有人的生命都吸附在一顆公轉加自轉的星球上,無不被歷史的宿命裹夾着,且捆綁在大小形狀各異的戰車上。

生與死需要保持一種平衡。既然有來的,就要有走的。既然有走的,就要有來的。只不過,在此時的人世間,來的追趕不上走的步伐,很多來的還沒有來,很多不該走的卻提前走了,且走的悲壯,走的慘烈。

此時,環繞着邯鄲城城牆上下的戰事已持續了一年。

又到了新年伊始的十月初一日。

又是一個周而復始的黎明時分。

然而這個在公轉加自轉的不斷循環作用下的新年伊始的黎明時分卻沒有給所有人帶來美好的,哪怕一點點欣慰或安慰的希望,帶來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恐懼,一如往常的壓抑,一如往常的內心深處揮散不去的痛。

守衛邯鄲城的兵士和百姓已死傷近半,城內的存糧已消耗過半。城內到處可見面黃肌瘦、飢腸轆轆的尋常百姓,許多老人和孩子已靠草根和樹皮維持着脆弱和卑微的生命。斑駁的樹下,偏僻的街角,時而有人倒伏在地,安靜的、無聲的離開了人間。

城牆上,佈滿了巨石砸出的或大或小、或深或淺的凹陷的坑。自下而上,儘是煙熏火燎的濃重痕迹。城牆腳下,堆起秦國兵士的屍體,燒焦的味道和腐臭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於春日發出蒸騰的惡臭,於夏日爬滿遍體的蛆蟲,於秋日化為模糊的一團,於冬日浮現一層的白霜。護城河早已變成粘稠的血水,上面飄浮着支離破碎的雲梯,每次有新鮮血水的注入,於腥臭混濁的水面上又多了一層色彩,於水面下又多了多少遊盪的魂魄。

邯鄲城外,骸骨遍地。一陣風席捲而過,黃沙瀰漫中,零零散散的白骨灑落在塵土飛揚的地面上,幾隻烏鴉在低空盤旋。忽而,一隻烏鴉落在一個頭骨上,一對爪子抓着頭骨上殘存的些許毛髮,尖尖的鴉喙深入頭骨塌陷的眼眶中叨了幾下,撕扯出一塊什麼,烏鴉揚起脖子拚命且費力的吞咽了下去,當這隻烏鴉在另一個眼眶中尋找什麼時,幾隻烏鴉俯衝下來,一齊伸出爪子、振動着翅膀,將這隻烏鴉趕走後,又互相叨啄着、爭搶着交替落在頭骨上,陣陣「啊~啊~」的飢餓的嘶鳴聲中,幾片烏黑的羽毛乍然飛起,隨着風在空氣中捲動着,時而貼着地面,時而飄蕩了起來…

所有死去的人已死去,所有活着的人還活着。

秦軍主帥營帳變得有些陳舊。

走進營帳,與一年前不同的是,王陵的主帥座位兩旁,分別多了一個座位。在主帥座位後面,樹立着沾染鮮血、殘破不堪的寫有「赤城、加賀、蒼龍、飛龍」字樣的四面旗幟。

一臉疲憊、胡茬滿腮的王陵比起以往,目光變得有些獃滯和恍惚。

王陵將兩隻手支在桌案上,左右看了看秦王派來的兩個副將,又看了看坐在下面的一眾校官,心中湧起一片苦澀。

此時的王陵不難感應到,遠在咸陽的秦國王宮裏的大王心中,對自己是何等失望。區區一座邯鄲城,且城中儘是臨時拼湊的所謂正規軍,以及老弱婦孺,在幾十萬秦國大軍連續一年的晝夜強攻下,竟然巋然不動。

世上很多事,讓人想不通。

王陵右手握成拳頭,放在嘴前輕咳一聲,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二位,你們也看到了,不是我等將士懈怠,如今算上二位帶來的十萬人,這邯鄲城仍是久攻不下。本將軍帶來的三十萬人,如今剩了不到二十萬。二位帶來的十萬人呢?短短兩個月間就死傷了一萬多人。如此算下來,前後加在一起的四十萬人,眼下能用的兵力也不足三十萬人。」說著,王陵指着在場的校官們:「這些弟兄跟着我,哪個不是身先士卒?不是遍體鱗傷?哪個不是為了大王拼盡了全力?」

一個副官拱手道:「大王教我二人帶領十萬兵士增援將軍,也是為了助將軍早日攻下邯鄲城。將軍對大王的一片忠心天地共鑒,我等還是共商大計,不要辜負大王的重託才是。」

王陵用眼角的旁光撇了這個副官一眼,心想,對大王的忠心也好,不負大王的重託也罷,這些廢話還用你說嗎!一口一個大王的,話里話外拿大王來壓我,呸!還什麼共商大計!本將軍身為主帥,跟你個小小的副將商量的着嗎!先擺正位置吧親!

另一個副官起身拱手道:「我二人自咸陽啟程之時,范丞相曾說,邯鄲城畢竟是趙國歷代國君苦心經營的都城,攻下此城絕非易事,大王和范丞相都理解其中的難處。范丞相還說,大王下了如此大之決心,秦國傾舉國之力也要助將軍攻下邯鄲城。有范丞相在咸陽為將軍運籌,用不了多久,將軍定能凱旋而歸,到時候,范丞相將在咸陽城外迎候將軍,親自代大王為將軍備下美酒、慶功洗塵。」

王陵心想,遠在咸陽的范睢與白起比較起來略遜一籌,在大王面前總覺得矮了白起三分,自從自己離開咸陽至今,這位范丞相就話里話外、事裏事外的顯露出拉攏自己之意,表面上看是幫助自己建立軍功,其實是等着自己攻下邯鄲、滅掉趙國,不但可以藉此削減白起的咄咄鋒芒,且於秦軍之中多了一個有力的援應。看透不說透,都是好朋友。此時自己還離不開范睢在咸陽的鼎力支持,一來在大王面前還需要范丞相多多周旋,免得大王動了臨陣換將的念頭,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在秦國還怎麼抬得起頭;二來這幾十萬大軍的後勤保障,哪一樣也離不開范丞相的多方籌謀,雖然范丞相出手相助最終是為了幫人家自己,可在這個過程中自己也是極大的獲益者,彼此成為彼此價值體系裏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強強聯手、兩者雙贏,在大王面前眉來眼去、比翼齊飛,妹妹坐船頭,哥哥岸上走,又豈不美哉。

相互利用的前提是彼此需要。離開彼此需要這個前提,只是一方需要另一方的利益的單向輸出,那麼一切利益關係都將不存在,也不成立。

造成利益流動的規律是利益的相對需要,彼此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利益的增長點,且能持續的最大化。

這兩個給自己帶來十萬援軍的副官,在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同時,也會同時扮演咸陽的眼線和大軍的督軍的雙重角色,這一點似乎很是明朗。

王陵一手示意那副官坐下,一手在眼角擦起了眼淚,看似動情道:「本將軍有愧大王的重託!有愧范丞相對本將軍的一番深情厚誼!想我秦國,在長平與趙國交戰之時,也是將士用命、死傷無數。此番為了滅趙,更是籌集了五十萬大秦子弟。在我大軍兵員銳減之際,大王不但沒有責罰於我,反而派來十萬援軍。本將軍…,本將軍若不親手滅了趙國,有何臉面去見大王!有何臉面活在世上!」

話一出口,王陵的腦袋突然翁了一下!這臨場發揮結果一不留神衝動了。魔鬼最喜歡在衝動的腦子裏橫衝直撞,因為衝動的腦子最容易將困着魔鬼的腦子連同魔鬼一起回歸地獄。說過頭的話等同於自斷後路、自掘墳墓。這世上最不該說的就是過頭話。但凡是說過了頭的話,都無不是自己親手射出去的箭,遲早有一天調轉過頭來射穿自己。王陵急忙改口道:「本將軍若是不能親手滅了趙國,本將軍…,本將軍當自斷手臂向大王謝罪!向幾十萬秦軍將士謝罪!」

世上的很多謝罪都朝着成雙成對的天然配置較勁,比如手臂,比如手指,謝了一個還剩一個。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脖子,比如肚子。前者是還想活着將功贖罪,後者基本屬於已經沒有了將功贖罪的迴旋餘地。

對於某一個裝神弄鬼的人間個體而言,只要能活下去,把自己在人間有限的壽命無限拉長、拉到最長,就可以無所顧及、無所不用其極,就可以卸掉神和鬼的偽裝,老老實實的變回人。當有人問一個最應該為了千萬人的死去而剖腹謝罪的人為什麼沒有剖腹謝罪時,得到的回答可能只是輕描淡寫的四個字:「無能為力。」

分列兩排的一眾校官同時站了起來,異口同聲道:「我等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攻下邯鄲城只在今日!」

「好!上酒來!」

營帳外進來眾多兵士,有的抬着酒罈,有的抱着成疊的酒碗。

秦軍主帥營帳內一個個酒碗「啪~啪~」落地,戰鼓聲和喊殺聲又將在天地間驟然響起,經久不息…

初冬的邯鄲城,一切都在一層白霜的籠罩下,變得冰冷,變得僵硬,變得沒有了活着和死亡的界限。

曠日持久的圍城中,似乎每個人的日子都談不上好過,也談不上不好過,也許活着和死亡都值得慶幸。

趙丹仍躲在深宮裏瑟瑟發抖。令人感到氣憤的是,也是令趙丹感到背後發涼的是,秦趙兩國在邯鄲城下剛剛交火,韓國就將位於自己西大門的戰略要衝垣雍拱手交到了秦國手中,好像一頭老虎正在與一隻長滿尖刺的豪豬死磕之時,一隻主動抖掉羽毛的白條雞活蹦亂跳的來到了老虎嘴邊,掰開老虎的大嘴,將自己的脖子主動放到了老虎的獠牙之間,充當了一道開胃菜,美其名曰:讓我給你炒個小菜吃吃先。韓國的態度顯而易見,誓與胳膊擰大腿的趙國劃清界限。

藺相如仍躺在病榻上氣若遊絲,腦海中追憶着先王的知遇之恩,回憶着完璧歸趙、澠池擊缶的崢嶸歲月。

趙勝整日周旋於王宮之外的上上下下,忙得焦頭爛額,累得老眼昏花,猶如一個雖然入行很久、手藝卻很一般的泥瓦匠,一會兒去糊透風的窗戶,一會兒去補漏雨的屋頂,一會兒去粘裂開的地板,一會兒去抹掉皮的牆面。那些留在城中所剩無多的門客們,趙勝早已無暇理會。那些門客也很自覺,知道在趙國危難之際自己除了陪吃陪喝陪聊之外沒有什麼能夠真正發揮實質性作用的地方,於是躲着心情焦躁、極易暴怒的趙勝,在邯鄲城的各個角落各自安好着。其中也包括暗下決心一鳴驚人的毛遂。

不知何時返回城中的樂乘,據傳聞,曾在某個夜晚在趙丹的劈頭蓋臉的訓斥一番后,不吃不喝的跪在王宮大殿外三個晝夜,直至昏倒在地,才似乎喚醒了趙丹心中的一絲憐憫。再後來,樂乘一如既往的回到了侍衛統領的崗位上,依然神氣十足的出現在王宮內外所有人面前。許多人從樂乘翹起的嘴角和揚起的下巴和俯視一切的眼神中似乎強烈的感受到了什麼,且這種感受越強烈,在樂乘視野里跪下的越及時,在樂乘面前彎下的腰越迅速,仰視着樂乘笑得越燦爛。

面對秦軍時而強勁剛猛、時而間歇緩和的攻勢,廉頗安排老弱兵士在秦軍攻城的相對短暫的空窗期里於城上擔任警戒任務,好讓青壯年兵士和預備隊有相對較長時間的休整。慶舍作為趙國一員驍將,在偶爾的輪流間歇中,為廉頗不至於在疲勞過度中累倒,發揮了相當的積極的作用。

李牧和李談也在守城隊伍中閃現着身影。李談更是憑着家父與趙勝多年積累的淵源,時常奔走在平原君府內外,成為了頗受趙勝信任和青睞,也頗受所有人看好的後起之秀。

突發奇想的趙勝邀請鄒衍在邯鄲城上吹奏一曲,也許憑着一根小小的笛子,就能消散秦軍心中的鬥志,產生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奇效呢?!令人失望和困惑的是,就在鄒衍登城的前一個晚上,那支雖然被人用腳踩過、卻並不影響其自身價值的笛子莫名其妙的裂開了。至於裂開的原因,應該跟被人踩過沒有絲毫關係,沒有感情的笛子畢竟比那些經受不了挫折和打擊且在挫折和打擊下深度懷疑自身價值的人更具備抗打擊能力,裂開的真正原因,恐怕也只有天知曉了。

邯鄲城外,趙國前太子趙悝渺無蹤跡。邯鄲城內,蘇代人間蒸發。

當一個人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尋找你的人未必是關心你的人,可能是還嫌你消失的不夠徹底或者擔心你消失的足夠徹底的人。消失了沒有人去尋找,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好在沒有不共戴天的死敵,壞在平日自己感覺自己對別人如何熟悉和重要,卻突然覺得自己在別人那裏是那麼陌生,那麼的沒那麼重要。

城外的戰鼓聲和喊殺聲再次響起的時候,邯鄲城中一個院落里卻浮現着人間該有的氣息。院子裏,異人坐在一個木盆前奮力洗着尿布,趙姬時而伸出袖子擦去異人面頰上的汗水,時而將洗好的尿佈展開,搭在一根根繩子上…

屋內,一個木製的嬰兒床上,不時傳出「咯~咯~」的笑聲。陳政在這個剛滿一歲的孩子面前擺出各種奇怪的表情,輕聲道:「喊爸爸!爸~爸!喊爸爸!爸~爸!爸~爸!」

那孩子止住笑聲,瞪大雙眼,突然扭了下臉,看向陳政身後…

「呂大哥,你…,你…」異人站在門內,注視着陳政。

「我這不是看尿布不夠用了,問孩子拉不拉粑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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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戰國之呂不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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