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前倨后卑

第235章 前倨后卑

趙勝,坐上馬車,向趙國王宮裏的大王一路奔去。消失不見的蘇代,已暫時走出了趙勝的記憶。

活着,總要有個奔赴的目標。

區別在於,有的人將目標設定在終點,有的人將目標設定在路上。贏得終點的人的成功感相比贏在路上的人要短暫的多。世上所有絢爛的綻放都是曇花一現。沒有到達山頂時總想到達山頂,於是忽略了一路的風景,終於到達山頂之後才發現,與山下的人已彼此遙不可見,山頂上也只是小花小草環繞中的茅屋一間。.

人生最大的失誤是,在奔向目標的或長或短的過程中,對沿途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忽略不計,到達一個目標,又有了新的更高的目標,最後倒在奔向下一個目標的路上。明明活了幾十年,卻好像只活了那麼幾天。

奔向目標的路上,更有其不一般的意義。下一秒鐘呈現一個更好的自己,那麼一切目標都將更加接近。

但凡在路上爭分奪秒奔跑的人,都不會在其自認為無謂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浪費精力、浪費口舌、浪費感情,只有將有限的時間用在少數人身上,才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才能保持自己對利益的持續獲取,才能防止自己的利益降維式的向下流失。

一個人,面向下時愈蔑視、藐視和無視,面向上時愈諂媚、逢迎和猥瑣,兩者相反,卻又互成正比。

猶如一根固定在原點的柔軟的皮筋,往上拉得愈長、往下打得愈狠,往下拉得愈長、往上走得愈高。

每個人面前都有兩個世界,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無論面對上面還是面對下面,都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氣節和風骨。世上有一種人,一種如螞蟻一樣多到數不清的人,每每面對上面都是嬉皮笑臉,且臉上的褶子層層疊疊,如百葉窗般穿透出耀眼的陽光和和煦的春風,且以一種怎麼打也不還手、怎麼罵也不還口的堅定信念和態度,或點頭哈腰,或跪倒在地,或匍匐向前,展現着發自內心的虔誠和恭敬;同樣一個人,每每面對下面都是頤指氣使,鬍子是用來吹的,眼睛是用來瞪的,鼻孔是用來看人的,嘴是用來噴糞的,桌子是用來拍的,但凡位於其下面的一切存在,都是不應該存在的一種存在,都是瞪着一雙大眼也在其視覺盲區裏的一種存在,都是必須在他們面前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無條件存在的一種存在。

不斷彎曲腰肢的蟲子才能一直向上爬,且把樹冠上的葉子據為己有后把屎拉在樹底下。那些挺直腰板的蟲子要麼在樹底下飢餓且痛苦的滿地打滾、茫然無助,任由上面落下的糞便肆無忌憚的打擊和羞辱,要麼橫下一條心來彎曲自己原本自以為高貴的腰肢,展現出異常柔軟的身段,眼睛死死盯着上面,學着上面的樣子,沿着上面的足跡,將自己複製成與上面一樣的肥頭大耳的蟲子,接着將自己委曲求全的一肚子委屈轉化為糞便拉到樹下。自下而上的樹榦上是一條條通向各個樹梢和枝椏的成功之路。

樹冠上的蟲子之間也有個高低貴賤之分,畢竟腰肢柔軟的還有更柔軟的,畢竟吃着樹葉的蟲子頭頂上也會落下上面的糞便來,且從糞便的味道中可以分明覺察到更上面的樹葉更鮮嫩可口,更新鮮多汁,更富有營養,於是位於相對下面的來不及吃完嘴裏的,就繼續追趕起相對上面的。

能夠走進趙國王宮的人,都是趙國這棵大樹的樹冠上的無論什麼事都能近水樓台、多吃多佔,即使撐死了也不會對餓死的同類有一絲憐憫的蟲子。平原君趙勝作為頭頂上只剩下一隻蟲子,而下面有數不清的奮力扭動腰肢的蟲子的一種獨特存在,在走進王宮的全過程中,無論是對守衛在宮門的兵士,還是通向大王所在的沿途中的各色人等,直到王宮大殿外侍立的平日裏扯着公鴨嗓子吆五喝六、眼皮兒比蔥皮兒還薄的那些服裝各異、等級森嚴的宦者們,每每從一個人面前經過,大腦都對每一個映入眼帘的人進行了一秒鐘數以幾十億次的綜合性方程式運算,最終在這些得出對自己一點好處和用處都沒有,只會在自己身上插根電線獲取利益、撈取好處的人們面前傲然經過,無一例外的保持着一種昂首挺胸的、居高臨下的、嗤之以鼻的、麻木不仁的姿態。

什麼東西也不能內部膨脹。

就算自己認為自己很小,也不妨礙別人認為你很大。但是,那些認為自己很大的,確定自己很大的,堅信自己很大的,都被人看得很小。

世間愈是放低自己愈是放大了自己,相反,愈是放大自己,把自己這個氣球吹到無限大的,其所剩的福報也就與愈加稀薄的外皮無限接近,瞬間爆裂的聲音也愈加臨近。只不過,膨脹中的氣球永遠覺得自己還能再撐大,且最後的一聲爆裂前沒有任何聲音作為預警,沒了就沒了,沒的很突然,沒的很徹底,沒的很解氣。

世間還有一種瞬間撐開了肚臍眼的氣球,裏面裝着的氣愈多,其在空氣中如沒頭蒼蠅般的時間便愈久,其最終消失前聽到的笑聲也愈久。

趙勝來到王宮大殿外。

一個宦者迎上前來,臉上堆起褶子跪在趙勝面前:「拜見平原君!」

趙勝揚起着臉,腦袋、脖子和肩膀猶如用水泥澆築在了一起般,從那宦者頭頂前面傲然經過。若不是趙勝的腿和腳向前邁步,只看腰以上的部分,這位平原君簡直是一尊移動中的面無表情的毫無感情的冰冷的雕塑。如此行走中的下巴抬起的雕塑似乎可以形容為一尊移動中的寫實派作品,或者一尊行走在活人中的遺像。

移動的遺像,並不鮮見。

有的人,每當看見你時就死了。有的人,每當看見你時就活了。死的能隨時活過來,活的能隨時死過去。忽而活蹦亂跳如百靈鳥放聲歌唱,忽而如殭屍般從你眼前悚然飄過,凡此種種,無不奉行着有肉是爹、有奶是娘的價值準則。你的選擇只能是,看見死人的時候你就當他死了,在彼此的世界裏互不存在。看見活人的時候不一定是活人,有可能隨時吐出一根長長的舌頭,一陣煙霧轉瞬不見。

在趙國,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勝而言,與一路經過的所有視而不見、忽略不計的人不同的是,此時王宮大殿的門緊閉着,然而卻對一門之隔的大殿裏看不見的那個人絕不能視而不見,絕不能忽略不計,因為隔着這道門,裏面的那個人可以在揮一揮衣袖間,讓大殿外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上天入地、灰飛煙滅。

那宦者臉上的表情恢復到不喜不怒、不晴不雨的狀態,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有些時候,在有些人面前,跪在地上打聲招呼就算盡到了自己的義務或本份,至於膝蓋和腦袋前面的那個人是活人還是死人卻不見得有多麼重要。也有些時候,你跪一下也就沒事了,你不跪反而會惹出天大的麻煩來,因為你跪下的時候人家當你不存在一般看不見你,你不跪的話卻不但看見了你、而且記住了你、而且會讓你早一點不存在。

殿外,只見幾個垂首侍立的宦者,以及星羅密佈的侍衛,卻不見侍衛統領樂乘的影子。此時的樂乘正在邯鄲城外不知多遠的地方執行着大王的又一道蒸發密令。能夠去辦那些讓大王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見不得人的事,本身就是一種無上榮耀。

趙勝跪在殿外,虔誠且恭敬地雙手扶地,額頭貼在了地面之上。

「臣恭喜大王!秦國公子異人生下了一個兒子!」

「……」殿內毫無回應。

「臣恭喜大王!秦國公子異人生下了一個兒子!」

「……」仍是毫無回應。

「臣恭喜大…」

趙勝正提高了嗓門說著,大殿的門開了一道縫隙,趙丹從裏面探出頭來,卻對殿外的趙勝視而不見、忽略不計,勾着手指招呼剛才那個宦者:「樂乘將軍可有消息?」

那宦者頃刻跪地:「回大王,樂乘將軍尚無消息。」

「砰」的一聲,殿門緊閉。

跪在外面的趙勝甚是尷尬。

距離趙勝最近的幾個宦者都是面無表情的一臉肅穆,猶如站立在風中的雕塑一般,人間的一切都與他們毫不相干。看來,要想保住在王宮裏天天守在大王身邊的美差,以及保住為了榮華富貴不惜身上少了一個零件的生命,喜怒不形於色的心理技能是必須練就的第一關,面對一切都平靜如水、波瀾不驚的心理素質是確保自己在所有宮斗劇中活到最後一集且笑到最後的看家法寶。隨時流露的眼神,以及不受控制的面部表情,是怨不得別人、自己殺自己的一把匕首。

複雜和險惡環境下的隱藏自己,不是把自己藏在地洞裏和牆縫裏,而是在一場場你推我搡、迎來送往、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的熙熙攘攘中呈現自己非真實的一面。在醉話漫天、謊話連篇、有劇本念劇本、沒有劇本現編劇本的一場場表演中,誰突然摘掉面具出了戲,誰的真實的一面暴露的愈早,暴露的愈多,誰就是上了別人的當、着了別人的道,誰就死的愈早、死的愈慘,早早的出了局。

死在別人比真誠還真誠的偽真誠的刀下,是只能怨自己的活該。

趙勝茫然跪在大殿門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像怎麼也不是。

過了許久,大殿裏傳來趙丹的聲音:「請王叔進來說話。」

趙勝猶如被電擊了一下,吃力地直起身子,進而扶着膝蓋站了起來,似不經意的掃視一眼站在附近的宦者后,踉蹌着奔向大殿的門…

殿外的幾個宦者彼此面無表情的對視一眼,當發現彼此都面無表情的毫無破綻可尋后,繼續保持着面無表情。此時此刻,若是有誰憋不住露出一絲竊喜,那麼這某個人的一絲竊喜就會經過不知多少張嘴和多少個耳朵眼兒,鑽進趙勝的耳朵眼兒里。然後的某一天,某個宦者人間蒸發。

時近黃昏,戰事更趨慘烈。

城上城下,死傷無數!

城牆上的幾處地方膠着拉鋸、幾乎破防,時而爬上幾個傷痕纍纍、呼號吶喊的秦國兵士,一陣劍光閃爍、鮮血噴濺后,幾具屍體被當做滾木高高舉起,砸向了雲梯之上…

從秦軍主帥的營帳里傳出命令,不分晝夜,強攻不止,只許前進,絕不罷兵!

四個擔任主攻的秦國校官也都披掛上陣,在四面旗幟的搖旗吶喊中,一手持劍,一手持盾,加入了已進入紛亂和瘋狂狀態的攻城大軍中…

秦軍主帥營帳里的炭火仍在向上噴射着火星,即使如此熾燃的炭火,也比不上王陵心中焦灼的溫度。

負責傳遞邯鄲城四門戰況的四個情報兵不時奔入營帳,向王陵彙報秦軍的傷亡數字。

沒有實戰大戰經歷,爵位與三十萬秦軍統帥毫不匹配的王陵在聽到一次比一次驚人的傷亡數字時,不由得在營帳里踱來踱去,在分坐兩旁的一眾校官面前極力掩飾着內心的恐慌。

當喘着粗氣、滿頭虛汗的王陵再次聽到一組傷亡數字時,營帳內外都震顫起歇斯底里的吼叫聲:「本將軍不要傷亡數字,只要邯鄲城!只要邯鄲城!傳令下去,臨陣怯戰者,殺!」

幾個傳令兵應聲而去…

夜幕降臨,主帥營帳內燃起了通明如晝的油燈。

一眾校官看着如熱鍋上的螞蟻的王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一個校官充其量也就指揮少則八千、多則一萬的兵力,人家王陵雖然爵位不高,那也是指揮三十萬大軍的統帥。不難看出,人家這次能扮演秦國黑虎掏心的拳頭,就是要獨享滅掉趙國的絕世奇功,一旦毫無懸念、不出意外的一把將邯鄲城抓住並攥成粉末,順便將趙國在地圖上抹掉,伸出一根手指在灑落的粉末上寫一個「秦」字,人家的前途那叫個不可限量。

不難看出秦王的良苦用心。用心在哪呢?放眼秦國,凡是有資格、有資歷、有資本在這位五大夫王陵面前挺直脖子打一聲鳴、擼開袖子叫一下板、心裏不服犟一句嘴的,沒有一個出現在此時的主帥營帳里。這不明擺着沒有一個人能跟人家王陵分走一點功勞,讓人家王陵在主帥營帳里唯我獨尊、隨心所欲的放開了整嘛!

為了一個王陵,多了數不清的亡靈,是否值得,這是一個問題。

面對大氣都不敢喘的一眾手下,王陵也是有苦難言。於王陵來講,自己大話都說出去了,主帥的面子又擺在這兒,豈能甘心俯下身來、彎下腰來放低自己去徵求什麼破城之策。於一眾校官來講,萬一自己出於好心多幾句嘴,結果在不可預測的膠着戰事中出了點意外的情況,那王陵還不是大手一揮將自己拉出去斃了,順帶在王陵寫給大王的戰報里當一回悲催且無機會辯解的替罪羊;即使自己的主意發揮了極好的效果,那麼,一心要獨佔功勞的王陵會不會反過頭來嫉妒猜忌排擠自己?其他稱兄道弟的校官們會不會聯起手來孤立自己且在背後捅滿刀子?成功,也是人家王陵一個人的成功。失敗,也是人家王陵一個人的失敗。等着看王陵的笑話,目前來看還不至於。自作聰明的多一句嘴卻很可能讓自己後悔一輩子,因為此時此地每一個欲言又止的人互相看一看,自己都不是這其中軍事才能更高的人,更不是這其中最聰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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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戰國之呂不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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