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夜之間,似是人間暗換了芳華,像是一場夢魘,夏念文眼中噙着淚看着林心雯,林心雯迎上她的目光,卻未做任何的表述。
沈白說的累了,沐芷將她扶着躺了下去。
只林心雯緩緩開口對夏念文道:“有些事本不想現在就告訴你們,只是上一代的恩怨而已,沒有告訴你,只是不想你問起你親身父母親的故事,現在,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夏念文遲疑半刻,這一驚非常人所能接受,她望着病房內的其他三人,眼神茫然而不自知,她欠了欠身,未着一字,輕輕拉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
她頭髮有些散亂,被夜風一吹,就更涼了,出了醫院,轉入一個小巷,不遠處有一個工地,建築工人還在冒雨趕工,她只是覺得心裏有些憋着慌,像是吃麵條的時候不小心吃下一個蒼蠅,悶悶的,有些想吐。她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林心雯親生的,誰會沒事去懷疑自己的身世呢?她也一直以為她媽和沐芷的母親從不相識,更不會相交的,沐芷,想着那個名字,那張略帶憂愁的面容浮現在眼前,不由自主的,她心裏有些發緊,她終於明白當林心雯知道這一切的時候,知道她喜歡沐芷的時候,那異於常人的表情,那匪夷所思的態度,難怪她要說這一切都是孽緣,難怪她要說如果真的決定了,就一輩子都對沐芷好,想來終是她對沈白有些心結在的吧。
卻從來高中那三年,林心雯會去關心她的各科成績,在各科老師那唯唯諾諾地交涉,讓其對夏念文照看着些,卻唯獨對教語文的沐芷,從未正面交鋒過,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吧,一直都知道沐芷是沈白的女兒,她避而不見,沒想到最後,還是會這樣的糾纏。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步一步,身後不知何時跟上來一人,沒有叫住她,只是和她保持着那份距離,不緊不慢,沒多久,她終是回過頭來,林心雯在她身後,瘦弱的身子像紙片,她站在她的身後,不語不動,也只是微仰起頭看着她,長久,她抬了抬手,柔聲道:“念文,回家吧。”
她想應一聲,卻如鯁在喉,什麼都說不出口,林心雯幽幽一嘆,上前牽過她的手,只是南城,她們能回哪裏去?
那晚夏念文領着林心雯沒有回到沐芷的家,而是去了之前租的那所公寓,臨到門前時,林心雯突然拉住她,“夏家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念笙也不知情。”
夏念文木訥地點了點頭,公寓裏一片寂靜,夏念笙在電台上班,席慎之也沒了蹤影,念文將她媽的行李簡單收拾了下,洗了澡就躺卧室里了,她側躺着,只覺得今夜特別的漫長,漫漫黑夜,似乎沒了盡頭,不知何時,門邊依着一個人,站了許久,那些靜好甜蜜的歲月早已隨風而逝,她靜靜地坐在夏念文床邊。
“念文,或許應該喚你楚楚。”
許楚楚,這名字真是陌生的緊,夏念文只覺得別捏難耐。
“我知你現在心裏難受,這個盒子本來是要以後的日子才會給你的,現在,你自己打開看看吧。”林心雯放下一個黑色匣子就起身離開。
身後已無動靜,念文轉身,手掌覆蓋了上去,輕輕開啟,那黑匣子裏赫然一張已經發黃的照片,是一張被剪掉的照片,照片的人神色如此相似,而另一邊是一個英俊的少年,兩張照片沿着裂縫,剛好拼湊在了一起。照片下是一個帶鎖的筆記本,鎖上已經起了銹,該是有些歷史了。
紙已經有些發黃。
1985年8月23日,許明輝,文琪,永別於世,抱迴文琪的女兒,小名楚楚,許楚楚,長得真像你,文琪。
1985年9月23日,遇到一個人,找到安身之處隨州,那人姓夏,遂給楚楚改名,夏念文,念文,每喚一次她的名字都能想起你。
1985年11月,沈白也跟到了隨州,她是個執着的人。
1985年除夕,沈白和那男人離婚,不知是什麼原因。
1986年3月,鄰居兩人爭相抱夏念文,兩天同時撒手,念文從空中掉在地上,還好骨頭軟,沒有大礙。
1987年5月15日,夏念文被開水壺裏的水燙傷了腳踝,文琪,原諒我。
1991年,夏念文念一年級,哭着不肯去上學,文琪,她是像你還是像許明輝多一點?
1997年,夏念文念初中,她開始叛逆,越來越不愛和我說話,文琪,什麼時候該告訴她,你才是她的生母?
1998年6月,她像你多一些,有同學欺負她,她不敢吭聲,還好有念笙在。
2000年,她念高中了,文琪,我今日看到一人,原來沈白的女兒都那樣大了,她教念文的語文,真是世事變遷。
2000年,念笙十八歲,她當著夏家所有人說她喜歡女孩子,真是個勇敢的孩子,比我們都勇敢。
2001年,念文好像有心事,只是現在話越來越少了。
2003年,夏念文考上大學,啟程去廣州,文琪,願她找到一個好人,過着簡單世俗的生活,不再受情念之苦。
2007年,沈白的女兒結婚了。
2008年10月,念文帶了她們公司的總裁來家裏,她是柏寧的女兒,她神色有些奇怪。
2008年,孽緣,文琪,這一切都不過是孽。
淡藍色的墨跡,有些地方都暈染的看不清楚了,短短几筆,真像林心雯的風格,簡短明了,夏念文看完,合上匣子。那張黑白照片上的人笑顏如花,如此年輕,卻遭遇橫禍,想來,她連自己的親生父母的容貌都沒有印象,才不過剛滿月不久的孩子,又能記得些什麼?她只是覺得這樁事太突兀,手中黑匣子跌落在地,空曠的公寓裏響起硬物碰撞地板的聲音,她起身,來到客廳,蹲在林心雯面前。
林心雯正神凝視她,只覺目光深深,卻又有些恍惚悵惘,她閉而不語,只揚起手,輕輕撫上她的臉,一時間,臉色凄楚。
這些年,林心雯管教她,從來嚴厲,從沒有過那一刻,她似這般溫柔似水,她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極其普通的家庭,唯一的不幸只是年少還不曾懂事之時,父親就已離開了,只是小的時候都已不懂,父愛之於她,儼然夏日裏的火爐,冬日裏的蒲扇,只無關緊要而已,林心雯從小總是教導她好好念書,知人事,懂禮節,卻從來待她更像個師長,而並非母親,那種母女般的親昵她未曾讓夏念文感受過,所以,她從小都怕林心雯,也自此養成了小心翼翼的性格,只是,這一刻,林心雯突而的溫婉讓她有些不安。
夏念文只覺着不想再說這個事,用力咬住唇,卻聽林心雯開口道:“念文,你可曾,怨我……”
夏念文怔住,怨,這麼多年,她從未怨過誰,就連那名義上的,很多年前就已經離家出走的父親,她也未曾怨過,要說怨,她更願意去怨恨沐家那個刁蠻傲慢的腦殘沐容萱,她怎能有任何的理由去怨這個養她二十三年的人,難道只怨她未曾告訴她真正的實情?
夏念文勉強笑着,輕輕拉過林心雯的手,捧在手中,柔聲喊道:“媽媽,我從未怨過你,這麼多年,從來未曾有過一刻怨你,這一輩子,你永遠是我媽媽,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一直也會是,沒有什麼可以改變這個事實,我二十三歲了,以後的日子裏,都會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她本不善言辭,更別捏地不會這樣直白地表達感情,只是握着林心雯的手卻愈發地緊。
林心雯怔住,愛憐之中有淡淡的痛楚之色,抽出手,拍了拍夏念文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到,“有時間我會帶你去你親生父母的墳墓去祭奠。”
“他們埋在哪裏?”
“隨州玉屏山的半山腰,還有,念文,別忘了你曾答應我的兩件事,努力在柏氏國際立足腳跟,聽楊雲安的話,對沐芷好一點,我有些累了。”她身子不再僵持。
夏念文鄭重地點了點頭。
林心雯緩緩起身,望着夏念文的目光深邃如水,“念文,你身上背負的責任很重,這麼多年,你並未吃過太多的苦,往後的日子,可能會更加的艱難,不管路如何難走,你一定要挺過去,知道嗎?”
她話中有話,夏念文也只好默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