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再也沒有辦法隱瞞了,那夜的雨下得張狂,風吹過,嗚嗚作響,像枝頭上深夜悲泣的烏鴉,推門而入的兩個人驚愕萬分地望着病房內的她們。

四人,兩代人,到底是怎樣的宿命,才能這樣糾葛在一起?

就算沐芷再怎樣不願相信,再怎麼不待見沐容萱,那日她說的,看似天荒夜談,荒誕無稽的話,竟然是真的,是真的,沐芷只覺得自己手腳冰涼,滿堂的漆黑,只徒剩下病房內刺眼的白熾燈,沐芷環顧四周,寂靜無聲,窗外的雨依然下着,她只覺着雙腿發軟,生平第一次,她似有些不認識病床上的那個人一般,從小到大相依為命的親生母親竟然隱瞞了這樣的身世,她一直以為是她的父親上外面找了小三,傍上了富婆,當上了小白臉,她一直都是這樣認為,可是,她媽,沈白,她望了望病床上羸弱的人,已經深陷的雙眼,還隱藏着淚花,到底他們上一輩人是經歷了怎樣的糾纏才走成了今天的局面?而此時在病床邊的林心雯,竟然是她母親這一世一直喜歡的那個人,而這個人卻是夏念文的母親,她不敢繼續想下去,紛紛揚揚的思緒,像那夜的雨,她頹然地走向病床邊,沈白神色複雜地看着沐芷,她當年一氣之下生下的女兒,成為這個世界她重要的牽挂,她那顫抖的手臂從白色的被褥上伸出來,伸在沐芷面前,沐芷鼻頭一酸,接過沈白遞來的手,緊緊地握着,那已經鬆弛的手背,沈白緊了緊女兒的手,很快的,因為有小輩在,她又恢復了平日的神情,那面色中雖仍有悲戚,但全然收斂了在林心雯面前的不舍和眷戀。

“既然該在的人都在,我只怕也沒多少日子了,本來這些事我是打算帶進土裏的,只是人算始終不如天算的。”沈白說完,看了林心雯一眼。

她的聲音好輕,像彌留之際才會有的氣若遊絲,太多年了,那些事卻依然那樣清晰地,那樣鮮活地印在腦海里,這麼多年了,很多時候,她都坐在家中那株洋槐樹下的石凳下,有時,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閑暇時她會從城頭走到那個小巷深處的小賣部,遠遠地看着那個瘦弱的女人,總是躲在人群里,不願林心雯看到,只因最初的幾年,她也經常這樣來看她,後來林心雯讓她別再來了,她也就真的很少再去,只是有時實在有些憋不住,只是躲在人群里,趕集的人群里,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在那些貨物里轉了個身,又或者坐在公車上,公交有一個站是在縣初中停下的,有那麼幾分鐘的時間,有些時候她甚至在想,她一路追隨過來,從長江入海口追到了四川盆地,所念的難道只是想着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只為了想念的時候能這樣看上幾眼而已?

她說其實我和林心雯認識,不僅認識,還糾葛了一世。

那時她們都在上海,最美好的年華在那個弄堂里度過,改革開放沒多久,她們也不過二十左右的年華,78年恢復高考那年,她和林心雯,文琪一起考上大學,就這樣,三人形影不離,就連腳踏車都未曾分開過,文琪和她是上海本地人,林心雯祖籍蘇州,可自小就隨祖母在上海生活,很快的,三人感情好得像蜜一樣,並遵從本意,在梧桐樹下拜為姐妹,那時梧桐樹下的三個人天真純情,誰能想三十年後會是這個樣子?

文琪出身在醫生世家,從小家教甚嚴,舉手投足都是溫和優雅,文琪長得清秀,一張小臉巴掌就可以覆蓋,身型嬌小,很容易讓人產生保護欲,一直以來,長達兩年的時間,三人都相安無事,正常得同尋常女子之間的閨蜜情結一樣,她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躺在寢室狹窄的單人床上卧談到深夜。

沈白一直都不知道林心雯何時對文琪產生了那樣的感情,她只知道自己的切身感受,最初的時候,誰又會其他的念想呢?三人中,她的廚藝最好,每次去文琪間,她會親自下廚,做幾個小菜,文伯父文伯母總是誇她賢惠體貼,以後誰要是娶了她不知會有多幸福,她總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朝林心雯的角落一瞥。

林心雯總是迎上她的目光,時不時還添油加醋地補一句哪家的公子挺適合她,她聽着,跑到林心雯身邊撓她的身子,笑罵道她沒正經,心裏卻是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那樣的情愫在當時看來猶如洪水猛獸,她沒敢細想,只隨着自己的心,一天一天地和林心雯膩在一起,有時甚至不願文琪呆在一旁,她被自己的念想嚇到兩天兩夜都沒吃飯,就光顧着想這件事,彼時她的眼裏只有林心雯,卻哪知那人的目光卻從未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三十年了,到現在,她仍不知,她們,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

直到文琪遇上許明輝,郎才女貌的一對,許明輝身家顯赫,長得又英俊,風流倜儻的摸樣任誰見了都不免多看一眼,文琪和他很快墮入愛河,成為情侶之後,許明輝依然愛她護她,作為朋友,總是為文琪高興的,那晚文琪告訴她和林心雯的時候,她真心為文琪高興,興奮之餘還抱着文琪轉了好幾圈,只是餘光處卻瞥見坐在床沿的林心雯神色淡淡的,眉宇間甚是落寞的神情,她有些疑惑,放下文琪,棲身問她,“心雯,怎麼不高興的樣子?”

她咧咧嘴,笑顏如花,文琪置身在幸福之中,忽略了林心雯的心事和神情,可是沈白分明看了出來,那表情要有多難看有多難看,那時的林心雯欠了欠身,起身離去,沈白追了上去。那時也如這樣寒冷的天,天上飛着小雨,她沒撐傘,走在雨里,寒風刺骨,身後的人將她拉住,林心雯眼中全是水霧,不知怎麼,那一刻,她卻突然明白了,明白那些她們從未捅破的情愫,明白這幾年來每當她們在一起,她所問所及從來都是文琪呢?文琪吃飽了沒有?文琪冷不冷?那時她只道文琪比她兩都小,而林心雯又總是像姐姐一樣照顧着她兩,她何曾想過當她以另外一種情愫滋長的時候,早已是另一番風景。

她懂了,就像她對林心雯的心意一樣的,只見那人在雨中就那樣獃獃地站着,彷彿整座上海城,都在那一夜,肅穆起來,那夜,她只說了一句,她說,不要讓文琪知道。

就走了,那之後,她們三人的關係微妙,她總是越來越疏遠,疏遠文琪,疏遠沈白,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一年後,文琪和許明輝大婚,那場婚禮濃重莊嚴,婚禮那天,林心雯還是出現了,並微笑着祝福,文琪什麼都不知道,到死的那一刻都並不知曉,曾經有一個人,近在身邊的人,愛她,護她,卻不敢說給她聽,只因,她也是女人。

後來,誰也不知道一場災難竟然會降臨在兩人身上,車禍要了文琪和許明輝的命,那時他們不過才二十多歲的光景。

沈白說得有些累,面色蒼白的咳着,往事像頑石一般刻在心頭,悶悶的,令人生疼,其實文琪結婚她是竊喜的,她想着文琪的人生和她們不一樣,她總是有機會的,於是努力着,告知林心雯這一切,卻得到的是冷漠的對持,她原以為自己除了身家沒有文琪好,其他哪個方面不如文琪,很多年之後,她才明白,有些事是沒有辦法比的,有些人也是沒有辦法努力得到的,她費盡心機,做了各種的嘗試和努力,林心雯卻從未多看她一眼,自表白之後,姐妹情誼自是就那樣斷了,她一氣之下,接受了追求她的男人,當著林心雯的面,她讓那男子親她,吻她,只是心雯只看了一眼卻轉身離開,她唇齒被撬開,隻眼神之處卻是那女子的身影,後來,在一次醉酒之後,她和那男人發生了關係,當一切都以一種勢不可擋的方式發生之時,林心雯一直都冷眼旁觀着,只說了句,“你所選擇的都是你日後應該承受的。”

年少輕狂的時候,愛恨都是那樣的簡單,她懷孕了,在那個時候,只好答應那男人的求婚,那男人姓沐,名世宇,字鎧之,沒多久,她產下一女,文琪甚是高興,前來祝賀,說她總是雷厲風行,說結婚就結婚,說生孩子就生孩子,孩子六歲那年,文琪產下一女,剛滿月,她就和許明輝死於一場車禍,臨別時,那女子交由林心雯,讓她好生待她,女子姓許,未娶大名,只小名喚作楚楚,後來林心雯給她改了名,隨夫姓夏,名念文。

念文,念文,並非是字典中隨意翻出的名字,只因她生母之名而命。

夏念文聽到此處,早已是臉色素白,一臉愴然地望着林心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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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規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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