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隻鯉魚叫小黑
()初來的時候江蘺忙着向清玦上神表示自己對於清淵殿的拳拳忠心,在殿裏四處晃悠企圖找到一點灰塵打掃打掃。日子久了她才終於意會過來,清淵殿沒有仙童並不是沒有原因的。或許是億萬年的時光委實是太久了,清玦上神的生活已經不能用簡單規律來形容了,只能說是單調。他每日早上來園子裏取點香草,便可以在殿中天井處伴着香爐坐上一整天。這樣單一的生活,讓她在拔草的時候禁不住憂思她會不會剝奪了清玦上神寥寥無幾的樂趣。她安心呆在這清淵殿裏無所事事之後,終於想起來要教訓那個曾經潑了她一身涼水,恨不得把她淹死的傢伙了。那傢伙在清玦上神在的時候總是不忘記獻獻殷勤,不停用黑漆漆的尾巴將小池中的水潑灑出來好像在澆灌園子裏香草;等到清玦上神走了它便潛了下去,除了過一段時間它會浮上來換換氣,水面上便是半點波瀾都沒有了。她坐在清淵殿後園的牆頭裝作是看人間的戲本故事,實則是觀察着池子裏那頭黑尾巴的魚。如此耐心揣摩了好些天,才對這尾魚的性情有了一些把握。她隨手翻動了幾下書頁,突然發現書頁間夾了一封疊了四疊的宣紙。她估摸着那鯉魚也到了換氣的時辰了,便微微一笑,手上一抖彷彿是不經意的將書中的宣紙給抖了出去。“哎呀,怎麼掉下去了。”江蘺輕呼一聲,裝模作樣的掐着風息術的法訣,指着下落的宣紙讓它自己飄上來。只是這法訣落得有些偏了,宣紙偏離了原本的軌跡竟是向著池水的方向劃去。望着水面上微動的漣漪,江蘺清亮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猾。她看着宣紙快落到了水面,黑色的魚尾划水的頻率也加快了許多,一隻手便藏在了背後掐起她最為熟稔的木系法訣。雪白的紙張沾水的一剎那,水中的暗影突地躍起,在紙被叼在魚嘴中之際一條藤蔓迅猛的鑽出土壤,牢固的綁在了魚尾巴上,生生的把它倒吊了起來。“原來是條……額,黑不溜秋的鯉魚。”江蘺瞄了眼面前倒吊的掙扎着的鯉魚,取出它口中的誘餌,那張微濕的宣紙。事實證明好奇不僅可以害死貓,還可以釣起鯉魚。“放開我放開我!返魂香的味道快把我熏死了!”口中一得閑了,那條黑漆漆的魚開始咋呼起來。“返魂香?”江蘺聳聳鼻子,清淵殿裏確實一直有一股詭秘香氣盤桓,她卻沒覺得難聞,反而有一種別緻的清新明朗的感覺。“返魂香和鎖魂陣啊……你每天呆在這園子裏難道都不會覺得難受的嗎?”江蘺眨眼,看了看在靈泉在地面上勾勒出的繁複而精緻的迴路,她一向權作欣賞也沒仔細看過,這會兒細細瞧來也只是這圖案華麗非常,別的卻是一點感覺也無:“這是鎖魂陣?鎖誰呢?這裏又不是地府。”“榆木腦袋!”黝黑的鯉魚在藤蔓的牽纏下做着無用的掙扎,“清玦養寵物一向差勁的很,你這個草包怎麼還沒被他餓死?”“真對不住您,我是植物,餓不死的。”江蘺指指頭頂的天光,一臉無辜的擺擺手,“您還是省省力氣說話,這樣大概就不會那麼快餓了。”她真不明白為什麼清玦會圈養這隻魚。鯉魚這種東西,安靜的躺在年畫上或者在瑤池裏乖乖等着被天後拋飼料就好了,為什麼會有這麼聒噪的品種……而且都不是紅白色或者金燦燦的美人魚,只是一條黑不溜秋的鯉魚。大概可能也許是從瑤池裏被扔出來的?“吶,我問你啊,這天河附近還有哪些殿宇?”清淵殿幾年都不見一個客人,外面是個什麼情形她也沒地方問,好不容易逮到這麼一個說話的魚自然是要好好拷問一番的。“我為什麼要答你……”鯉魚深灰色的眼睛不屑的睨着她,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樣,但在下一刻當江蘺掌控的藤蔓晃蕩了幾下,就立即威武可以淫了。果然這傢伙就是一個吃軟怕硬的主:“啊——不要晃了不要晃了。我說就是了!”“往東的地方是桃花塢,是夜寒上仙的地盤;往西就是碧姝仙子的花鏡,不過現在大概叫做冰鏡還差不多。貌似就這麼幾個,天河南岸又不是什麼好地方,離帝居晝宮遠得很,也荒蕪的很,是沒多少人會願意在這裏定居的。”鯉魚的身子不停的扭動着,“你也差不多該放我下來了!”“你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怎麼這麼急着回去呢?”江蘺哪會這麼容易放過它,此時正扮演着一個熱情好客的主人角色,神色憂愁的看着這位只想着回去的客人,“就這麼幾座殿?”“你是在這呆膩了想出去轉轉?”鯉魚轉動的深灰的眼珠,有些瞭然。略略的思索了一下,它才想到一地:“天河的支流洛水那邊還有一個長生殿,離清淵殿有些遠了。不過要是想找找樂子,打發打發時間,那裏倒是個很好的去處。”“長生殿?”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那在哪裏?那裏的殿主人會讓我這個小妖隨便進么?”“哈?殿主人?”鯉魚小小的嘲笑了一下她的孤陋寡聞,“長生殿的主人千年之前就入了魔,原來的小仙童早就死的死散的散,早就荒廢了。現在那裏被其他殿的仙童給佔了,平常無事都會去那裏閑談耍鬧,你在那裏和他們聊聊也好。”鯉魚輕聲哼了一聲:“免得來找我的麻煩。”千年的時光,原來就在她的沉睡中遠去了。江蘺的神情有些恍然,這段日子她一直窩在這清淵殿,守着一片狹小的園子昏昏度日,每日枕着天河的星輝入眠,又在脈脈的天光中復蘇。她哪兒也不想去,哪兒也不敢去,只是等待夜色到來沉入夢境,彷彿再次醒來以後就會發現她已經回了長生殿,而慕語會笑話她貪睡,一覺消磨了太久。又或者她醒來以後會發現,那個溫暖歡鬧的長生殿,才是一個夢境。而當她最終小心翼翼心懷忐忑的詢問道長生殿的消息,她才知道,原來作為流離的過去,已經淹沒在時光的長河中千年有餘了。“喂喂,你要問的已經問玩了。放開我放開我!”墨黑的鯉魚嘶吼着。“江蘺,不能這樣欺負弱小。”或許是鯉魚的嚷嚷實在是過於吵鬧,連天井處的清玦上神也被引了出來。江蘺一驚,差點從牆上掉了下來,思緒也從長生殿的事情上抽離了出來。掃了眼手中的宣紙,眼眸微動便將紙不動聲色的藏起,又裝作慌慌忙忙的從牆頭躍下,虔敬的垂下頭:“上神教訓的是。”只聽撲通一聲,藤蔓已然消失無蹤,鯉魚的模糊的聲音從水裏傳來,卻又聽不真切。不久便消無了。她估摸着就算在水裏砸的很深也該浮上來了,不時偷瞄着水面,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那一彎暗影。“上仙……”她帶着小小愧疚,“那條黑鯉魚不會就暈在水裏淹死了?”“嗯?”清玦撫了撫衣袖上的塵埃,“江蘺,小黑可比你見到的厲害多了。”“他大概,”清玦慢慢悠悠一字一句的吐到,“害羞了。”江蘺在心裏默念着:“這是風度翩翩的上神,他不是報復……不是報復……”袖中藏着的宣紙卻是掖得更深了。那條魚叫小黑啊……江蘺突然對於欺負這條名字敷衍的可憐鯉魚有了些許罪惡感。但是她是不會有膽量建議上神改掉這個名字的,而在上神走了許久,確定不會再回來之後,江蘺拿出那張微濕的宣紙的時候都還是警惕的提防着四周。畢竟被記恨了可就不好了。淡淡的水漬浸染讓墨跡透了過來,雖只打濕了一小塊,卻已經是密密麻麻的“清玦”二字。她深深吁了一口氣,將紙攤開來。大抵是女子初初練字的筆跡,稚嫩之中帶着一點清秀一點嫵媚。但是任誰也看得出來這是極認真的落筆,一筆一劃,都凝着小心翼翼的情意。清玦上神的心,是石頭做的啊。她想起天庭之中這最為確切的真理。當年她的師父和清玦上神並不親厚,她所知道的都是小仙們曾言之鑿鑿的與她和慕語說過的話。她們說得那樣懇切那樣傷心,由不得她不信。但是想起她初醒來的時候,又看着手中之物,她不禁懷疑起這不過是流言一場。那些絮絮而情意綿綿的人間戲本,難道會是清玦上仙搜羅的么?這張寫在清淵殿中的練筆,又該出自何人之手?只是無論如何,這雙寫過繾綣情意的手的主人,最後還是不免失望了。江蘺有些愧疚自己一時起意將這作為了誘餌,在心裏默默的對着宣紙的主人道了一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