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言語賄賂
第二天一早，夏照想起昨日買的熏香和茶葉，又跑去找楊炯。
楊炯披散着頭髮，正在洗漱，見到夏照，連忙招呼，“夏兄弟，有事？”
夏照略顯羞赧，把熏香和茶葉遞給了一旁的親衛，擠出幾分笑意，“屬下進了趟城，還去酒肆打了個牙祭。飲水思泉，順便帶了點東西，好方便將軍孝敬老夫人。”
人情往來，有來得有往。夏照剛加入虎山軍不久，自然缺乏安全感，送禮也是想討好自己，以贏得欣賞和支持。那就得正面回應或者暗示。
楊炯想了想，便笑着回道，“讓夏兄弟費心了！往後，有好吃好喝的機會，得帶上你。”
夏照連忙拱手道謝。
接着，夏照又說起了差事，“將軍，若是順利，今日晌午我軍便可抵達淮安城下，想必度支使會大肆採購糧草輜重等物。屬下不才，近來屢屢進出官府公門，頗有感悟收穫。此番採購，屬下願效綿薄之力。”
楊炯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夏兄弟，你的見識與才幹，流連於俗務往來，有些可惜。秀才執掌幕府的地圖測繪，裏面的士卒吏員，大多識文斷字。一直以來，進展緩慢，究其緣由，是山川地要繁多，而人力有限。”
說到這裏，楊炯笑吟吟看向夏照。夏照沒作表示，靜候下文。
楊炯笑道，“各府各縣，都有類似府志縣誌之類文牘。若是能方便行走官府公門之間，大量抄錄這些文牘，於我虎山軍完善各地地圖大有裨益。我期待夏兄弟牽頭此事。”
地圖是行軍作戰的眼睛。即便夏照加入虎山軍不久，也知道測繪地圖的重要性，當然也知道被委託此事所意味的信重。心念通達后，夏照抱拳鄭重回道，“將軍所指，即為屬下所向。屬下定當協助柳大使，竭盡全力，為我虎山軍測繪出詳實的地圖。”
楊炯笑着點頭，“早飯你就在我這兒吃！雖然也是親兵營送過來的，甚是簡陋，但惠姑多少會添點好東西。保准比你在營中吃得好點，我說的話必定算！”
待楊炯洗漱完，一眾親兵果真把早食擺弄好了。行軍在外，哪有工夫搗鼓吃的，楊炯毫不講究，端起一碗炒米火腿粥就吃起來，然後指着一碟翠綠的青菜和一碗殷紅的臘肉說道，“看，這就是惠姑額外給我娘準備的，我跟着沾光！今日你也算有口福了。”
渡江以來，軍中伙食就是炒米火腿粥。炒米是在南京停留那幾日炒制的，火腿也是在南京城裏採購的，這兩樣都是楊炯指定的。在楊炯看來，炒米可直接吃，可做成熱食，火腿也是如此，搭配起來，是行軍打仗的大利器。不過對軍中將士而言，天天吃這個，時間一長，口味自然單調枯燥。
口嫌體正直。夏照一邊推辭說不該，手中的筷子卻連忙向青菜碟里划拉。
……
早食過後，全軍再度拔營北上。得知要去淮安城修整，且今日便可抵達，一路上，將士們明顯精神多了，腳步也是輕快不少，奮起餘勇，大步向前。不到中午時分，便看到了淮安城雄壯的城廓。
淮安城東臨黃海，西接江淮平原，北有淮泗兩條大河，西南有白馬湖，東南有射陽湖，大運河臨城而過，控制南北交通和東西往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自古以來便是屯兵扼守的要地。
淮安始於周敬王三十四年（公元前486年）。這一年，吳王夫差北上伐齊，為解決運兵屯糧的問題，決定從邗城起引長江水，出射陽湖後向西北折向淮濱，止於末口，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邗溝。因“溝水高，淮水低”，舟船至末口無法入淮，於是夫差命士卒“築堰於北辰”，車壩入淮。後來，過往客商均在此盤壩入淮，使得當地人口聚集、商貿興旺。到了秦漢之際，此處已形成為一個大邑，漢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17年）置射陽縣，當時淮安縣的前身山陽縣（包括北辰堰）為其境內的一個大鎮。
大明定鼎以來，在淮安設立了漕運督院，統管全國的漕運，使得淮安城的地位和作用愈發凸顯，於洪武十年（1377年）、永樂二十一年（1423年）、正德二年（1507年）、正德十三年（1518年）、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隆慶五年（1571年）、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萬曆二十三年（1595年），先後多次對淮安城進行改造和擴建，形成了舊城、新城、聯三城並立、連為一體的雄壯大城。
看着不遠處的淮安城，楊西施神情甚是喜悅，扭頭對楊炯說了一句，“如此雄城，盤踞淮上，得以一見，不虛此行！”
楊炯笑着點頭附和。說實在的，這個時代沒鐵路沒公路，作為衡州衛這種沒什麼名聲的偏遠衛所，其職責和功能也就在衡州府附近種種田、剿剿匪，根本沒機會跨境作戰。要不是機緣巧合，哪裏有機會見識淮上風光。
這時，石三妹也撇嘴湊熱鬧，“好大的城！比衡州城大多了。趕緊進城，我要找家客棧，好好洗個澡！這些日子，都臭死了！”
以往楊西施對石三妹都不太感冒，這次卻沒有出言責備，反而溫和地說道，“軍中艱苦，且婦人多有不便，的確委屈三妹子了！一路上，惠姑忙裏忙外照料我，大早上就要熬粥做飯，甚是辛苦，瞧着都瘦了一些。”
說到這裏，楊西施看向楊炯，“炯兒，要不你派一隊士卒，護送惠姑和三妹子進城一趟。也好買些吃食，順便沐浴一番。”
聽話聽音，這話一說，楊炯便明白了楊西施的意思——這是提醒他，自己也想進城沐浴，只是不好明說。
於是，楊炯一本正經說道，“三妹子和惠姑，兩人年紀都小，少不更事。不如這樣，娘就辛苦一趟，帶着她們進城，方便照看。這樣，我才放心。”
楊西施聽了，眼角露出笑意，“炯兒慮事周全。那我就辛苦一趟，陪着她們進城一趟，把她們照看周全，必不有失。”
待楊西施說完，石三妹也難得沒有出言頂撞或者嘲諷，當是默認。
……
待選定紮營的位置，楊炯當即對值班的馬騰下令，“一，嚴禁士卒私自入城；二，所有哨探，以十人隊為單位，不得零散派哨；三，修整三日，各千人隊抓緊炒制米面，務必備齊一月所需。”
馬騰先是應下軍令，而後問道，“將軍，以往修整期間，都沒有禁止士卒入城，這回卻是何故？”
楊炯回道，“從南京渡江以來，為趕時間，長驅疾馳，日行五十里，較之從衡州到南京，行軍強度大增，這個苦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之所以堅持下來，是因為大家聚攏在一塊，一起苦一起累，將士們累得只想活下來，跟着走下來。這一修整，若是進城見識了繁華，必生流戀之心和怯懦之情。一旦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馬騰想了想，點頭稱是，隨即又問道，“將軍，這次修整，要不要紮營立壘，防止將士私自逃離？”
楊炯搖頭，“若是想逃離，哪裏是柵欄蒺藜能防得住的。防人，還得靠人，靠人盯人、人帶人。十夫長、百夫長、千夫長，還有你們這些營指揮使，你們跟我一條心，堅強有力，即便再苦再難，我虎山軍也能撐得住。”
馬騰抱拳道，“屬下必忠於將軍，矢志不移！”
待馬騰離去，楊炯又把王鵬叫來，問道，“軍中糧草輜重缺口數額弄清楚沒？”
王鵬答非所問，“將軍，你教的天方數字（阿拉伯數字），太有用了。算數，記賬，都方便多了。真是天縱奇才！”
楊炯皺眉，“我問，你答，不得加戲！”
王鵬看向楊炯，一臉懵懂。
楊炯無奈，“我是說，有事說事，有問必答，沒必要扯其它的，更不要誇我。否則，我要以賄賂罪懲罰你！”
王鵬先是明白，后是驚訝，連忙說道，“將軍，我沒送你金銀財寶呀！我可是乾乾淨淨，兩袖清風的喲！”
看着王鵬胖乎乎腦袋和委屈的表情，楊炯也懶得跟這活寶計較，“誇讚領導，便是言語賄賂，也是賄賂罪的一種。今後，不得再犯。即便犯了，也得加強修鍊，提高層次，做到大拍於無形無痕無跡之中！”
王鵬聽了，沉思了一會，而後一本正經應下，然後稟報，“目前軍中餘糧，還剩二十三四天。但火腿、熏肉、藥材、木炭等物，不到十天。”
楊炯點頭，“淮安以北，物產會更少，物價則會更高。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不要怕花錢，這回咱們要來個大掃蕩，把市面上的糧食、肉類、藥材，一掃而空。”
王鵬聽了，卻是顯得有些疑慮，“將軍，我擔心，擔心市面上沒這麼多糧食呀！我們可是一萬五千，不對，加上船夫挑夫，將近一萬八千人呀！”
楊炯不以為然，“漕運總督衙門在此，你還擔心沒糧食？”
王鵬不解其意，巴巴看着楊炯。
楊炯笑了，“不要眼皮淺，不要小氣，不要怕花錢！去漕運衙門找門子，他們管着淮安的倉庫，經手北上的漕糧，隨便擺弄幾下，怎麼都夠咱們虎山軍吃上好一陣子。”
王鵬聽了，當即拍手叫喚道，“高，實在是高！還是將軍厲害，遇到什麼問題，都有辦法。天縱之才，天縱之才呀！”
楊炯又好氣又好笑，等王鵬消停下來，故作嚴肅說道，“剛才說了，言語賄賂也是賄賂。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說了就犯，再加一等。這樣，接下來兩個月的軍餉，你就不要領了！”
王鵬聽了，張口大嘴正待說話，隨即又立馬閉嘴，只是一臉委屈看向楊炯。
看着王鵬的表情，楊炯心裏暗爽，不過面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來，反而語重心長安慰道，“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言語賄賂，也是賄賂，這個道理，往後要記在心裏。不然，即便你是很有本事的人，別人也會以為你樂衷於奉承上官，從而輕看你！你說是不是？”
王鵬無奈，只得稱是，心道：你是上官，你說了算，你說的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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