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小樓聽風

第173章 小樓聽風

解憂依在客棧樓廊,靠着柱子,看着天上斜月,有些怔怔出神。

片刻,她忽聞一陣笛聲傳來,隱隱蹙眉,往來源見去,卻是柳無依在廊下另一處吹笛。

這首曲……

風格迥異、聲調絕倫,慷慨悲昂、世間罕有。

她靜靜聽着,起起伏伏悲蒼高鳴的音調,她聽出了一種赴死的決心,有不願屈服的決絕。

餘音裊裊,她閉上眼睛,心中動蕩的情緒,似乎要與笛音融為一體。

音亂人心,也許不假。

柳無依漸漸收住尾聲,見她假寐模樣,不覺想起那日畫舫情意纏綿的一曲,她並不受用,原來,她喜歡悲壯慷慨的歌。

人心易浮躁,這種擾亂心緒的曲子,聽多了不好,容易積鬱。

見她眉目一擰,似乎是想了什麼不如意的事。

柳無依拿起笛子,再吹了一曲。

這一次,如春風沐雨,清清流水,拂過夜空的每一處。

“這曲子,叫什麼?”解憂緩緩睜眼。

“星月依枝頭,小樓聽清風。”柳無依收起笛子:“每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就會用這曲子靜心。”

“曲子不錯,名也不錯,就是不知唐問雁受不受用,我若是勸不服她,恐怕就得輪到你上場了,用曲子感化她也好,用美男計也行,她總歸有軟處。”許是經過昨夜短暫的坦誠,解憂言語間隨意了許多。

柳無依想起那日的青衣女子。

此行一路向西北,她似乎很想搶時間,連夜奔波,日夜兼趕,只有他有點吃不消。

而明日就會進入漢源境內,跟隨她的二十多個便衣人,忽然間隱匿了蹤跡。

他大概感覺出她要去哪裏了。

“唐問雁是打打殺殺的江湖粗人,怎會懂這些風雅,這曲子雖能去除浮躁,靜如止水,卻不能感化惡人。”柳無依輕聲笑了一下。

儘管他明白,她只是隨口說笑。

公子說,唐問雁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魔女,作惡多端。

這樣的女人,神仙下凡也感化不得。

“小屁孩,唐家嶺魚龍混雜,我不一定能保證你安全,不管見到什麼人,你都不要輕舉妄動,一切小心為上。”望着月,解憂眼神沉斂,聲音卻柔了許多。

又是一日過去。

解憂進入漢源境內,暢通無阻。

兩騎快馬趕入唐家嶺腳下時,天色已黑,她吁馬勒住,前頭忽然有眾多馬蹄聲,隨着一片火把疾馳而來。

頃刻間,將兩人圍了個徹底。

柳無依驚了驚,瞧她臉色無異,並無波瀾,應當不是危險,柳無依便放下了心。

“唐某已等候關姑娘多時。”

來者帶頭的正是唐問雁的大哥唐雄,從她踏入漢源起,應該就有他們的人秘密監視了。

解憂回了一句:“二當家辛苦了,我應邀前來,想見唐姐姐。”

一聲親切無比的唐姐姐,惹得柳無依瞥了頭,看她的眼神怪了幾分。

上回,她可沒叫得這麼親昵。

唐雄沒有太大表情變化,她之前在唐家嶺待過一段時間,也聽她這麼喚過,自家小妹比她年長兩三歲,這樣親昵稱呼也沒什麼問題。

“我這就護姑娘上山。”唐雄說完,把目光放在她旁邊,眸色有異:“這位小公子,恐怕不能隨着一起。”

唐雄對外人頗有顧慮,尤其他見識過上次跟在她身邊的少年,武功高強,邪里邪氣的,這位看着翩翩儒雅,不像是有任何武功,但不能不妨。

“麻煩二當家在山下找個住處,先幫我把他安頓好,萬不可讓他有何閃失。”解憂知道唐雄雖對她禮遇,卻不會同意她帶人上去。

柳無依來路不明,唐雄自是不會善待。

柳無依頓時心裏不踏實,撇向她的目光,夾雜了幾分疑慮。

這就把他給賣了?

唐雄再次瞥了暼柳無依,他雖不明其中緣由,料想這小子對她或許有用處,暫時不為難,故特意吩咐了人將其安頓,這才護送她上山。

半個時辰后,解憂見到了唐問雁。

這是一座四面通風的閣樓,建立在唐家嶺最頂峰處,往下看去,唐家嶺大部分屋宅收入眼底,再看面前,好魚好肉,美酒數壇。

果然是盛宴招待。

桌前處的唐問雁倒了一碗酒,笑看着她:“上次一別,我以為你這密探若被夏王抓到,定是要身首異處,不過,關姑娘的命,比我想像中硬。”

解憂抿唇道:“依我看,你如今的處境,才是兇險,你第一封信要夏王殺斷一鴻,是囂張狂妄,第二封信,用斷指大放厥詞迫使我前來赴約,是威脅挑釁。”最後,又輕緩指出:“你在與夏王作對。”

“那又如何?”唐問雁輕蔑。

“在攻陷盤山時,你對夏朝官府還有顧忌,不想在夏朝惹事,可見,你之前從不想要與夏朝為敵。”解憂嗓音輕然,一雙眸子盯住對面的女子:“現在為什麼,你卻改主意了?”

“自盤山那事之後,夏王步步緊逼,竟還敢派斷一鴻來滅唐家嶺,我總得做點什麼自保,夏朝若來惹我,我還擊回去有什麼不對。”唐問雁冷狠。

“不對。”解憂再道:“當時金川有亂,夏軍主戰金川,即便有調兵圍困唐家嶺,但並無刀刃相向,夏王有招安意願,斷一鴻也沒有趁你不在強攻唐家嶺,反而斷一鴻上山議和,你卻刺了他一劍。”

“招安……”唐問雁諷道:“想讓我歸降夏朝,絕無可能!”

解憂身影微立,默了一下,道出疑惑:“你若不願降夏,之前完全可以同耿域聯手起兵金川,對抗夏朝,可你拒絕了他,還截斷他的後勤。”

唐問雁道:“耿域是朝廷人,他若是個造福百姓的好官也就罷了,我還能敬他幾分,可他之前三番幾次與我唐家嶺作對,傷了我不少人,還利用唐家嶺的名,數次去截官府的響銀,殺人放火,栽贓陷害,這樣的人,怎配跟我做盟友。”

解憂心想,若她是耿域,興許會比他做的更過分。

想要起兵對抗夏朝,若無錢財兵器就跟說著玩一樣,而取財最快的辦法便是從自家入手,只不過,背了黑鍋的唐家嶺是個硬茬,並不想替人認賬。

解憂再道:“你是江湖綠林,專與官府作對,按理說,朝廷那邊的風吹草動,你不應該參與。”

唐問雁斂了斂眼皮,對面這位女子,看來還是不太了解自己,唐問雁笑了笑:“我雖是綠林,厭惡朝堂那股子虛偽作風,但我生在這片地,也長在這片地,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動這裏一分一毫。”

這倒是讓解憂有點意料之外。

她之前從未看出唐問雁有想要反抗夏朝的意思,而如今,卻是態度堅決!

解憂壓下疑慮,仰着面龐,誠然道:“原來你心中,還有是國之情懷的,你管不了代渠朝廷懦弱無能俯首稱臣的決策,但始終忠於自己的家國,這份赤子之心,我很敬佩。”

唐問雁聽及,皺了皺眉頭:“能做君王的人,都不會輕易被威脅,夏王肯讓你應邀前來,看來另有心思,該不會是讓你來勸我歸安?”

“夏王確有此意。”

解憂一聲言畢,過了一會兒,唐問雁有些許笑意,很快又放聲大笑了幾聲。

許是見解憂面無波瀾,唐問雁收斂了幾分,嘴角上揚:“竟用一個女人來冒險勸我歸安,讓我有點瞧不起。只是,關姑娘你身為晉國密探,卻幫着夏朝當說客,你說,你這叫什麼?你是打算叛國通敵,從此忠於夏朝?”

解憂站了許久,有些累,尋了個旁邊的位子坐下,抬眸之時,已是另一種氣場:“你的信中提及了我,你用斷家二妹的稱呼把我在盤山做過的事一件件說出來,費盡心思,對我儘是不留情面,應該是想讓夏王置我於死地。”

唐問雁捻着眉頭。

上次離開鄲陽時,她給斷府送過一次信,信中稟明她劫走了斷承意,還故意的透漏出她與關玲瓏的關係非比尋常。

關玲瓏的人敢壞她好事,她也送她一件好事不過分。

她料想,關玲瓏身為晉國密探,又與她這個鼎鼎大名的匪首有交情,還曾助她奪取盤山鹽礦,夏王必是不會留情的。

誰知……

這個關玲瓏,有點本事。

唐問雁收回思緒,斂了下眉,冷聲道:“既然知道我對你不懷好意,卻還敢來赴約,難道你就不怕勸我不成,我惱羞成怒,現在立刻就一刀殺了你?”

殺人這種事,唐問雁不會手軟。

解憂看着唐問雁不羈的面容,回應道:“連夏朝大將斷一鴻都被你狠狠刺過一劍,我又算得了什麼,既然你已決定拒被招安,再殺一個人,更能表明你拒絕的誠意。”

唐問雁嗤聲:“你是一點都不慌,別忘了,這裏是唐家嶺,不是醉風樓,我若出手,沒人會再幫你擋劍。”

解憂搖了搖首,執起旁邊酒罈倒酒,波紋在小碗中蕩漾,舉起來:“在醉風樓,我出言不善得罪了你,我的手底下人與你也有些過節,這杯酒,我願賠罪,之前那點微不足道的恩怨,就不必再計較了。”

末久,解憂飲盡。

唐問雁抿唇而笑,明白她杯酒泯恩仇的用意,若仇結不解,自然無法往下談。

何況,白衣女子在斷府出手阻攔是小事,可那封信卻是生死攸關的事,關玲瓏都能不在意,願釋怨交好,她若是不答應,顯得小氣。

“關姑娘果然豁達大度,我與你本就毫無恩怨,實在不應該成為仇敵,這酒,我回敬你。”

唐問雁舉起酒碗,悶干,歇了會兒,漫不經心道:“有件事,我倒是好奇,你身為晉國人,卻不惜以身犯險跑來這漢源,心甘情願給夏王做事,你給我說說,他是不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杯酒過後,兩人之間的爭鋒相對瞬間下去不少,唐問雁這話用着輕鬆詢問的語氣,還帶着點挑興趣味,猶如老朋友之間的交談。

唐問雁知道,那封信送出去后,並未掀起什麼波濤洶湧。

夏王只把關玲瓏接回了宮中,風平浪靜的沒有一點波瀾,好像真的只是把養在宮外的寵妃接回去。

唐問雁便有點不淡定,那些這麼大的事,夏王如此放過了?

幾番思慮,她蒙生出其他想法,便着人送去了第二封信。

用斷家小公子換關玲瓏這密探,唐問雁是根本沒有把握的,她摸不透夏王會不會放人過來,也不知在夏王心中,關玲瓏的身家性命是否比得上斷大將軍兒子的一根指頭。

但,總得要試一試不是嗎?

關玲瓏確實應邀過來了,只不過,不是被五花大綁,也沒有牢車困鎖,身上更沒什麼被刑具虐待的痕迹,而其密探的身份,也並未公之於眾。

夏王對待密探,這麼憐香惜玉么?

唐問雁心中不可能沒有顧忌。

解憂說道:“我來唐家嶺,不是因為夏王,也不是來當說客。唐姐姐為國為家,俠肝義膽,是忠孝之人,我又如何勸得了?”

“你倒還算識相。”唐問雁聽着她一口一個姐姐叫着,好不親熱,挑了眉目,似笑非笑的:“你若真是來勸我的,酒過三巡,說不定,你這顆頭顱就會掛在我劍下了。”

這笑,有點慎人。

那話中意,唐問雁不是做不到。

解憂只輕輕一回:“唐姐姐這麼凶,難怪我那位斷兄會忍不下去,不惜棄你而去,另娶她人了……”

論威脅懟人,她怎會甘拜下風。

後面還有話沒說出來,她看到唐問雁面容瞬變,長劍蠢蠢欲動,但生生的握拳抑制住了。

解憂想,如果不是方才杯酒釋怨,打算重歸於好,恐怕唐問雁早就扔掉偽裝的笑容,當面發作了。

這玩笑,過分了。

這閣樓是高山峭壁,上來只有唯一的一條路,入口被人把控,龍姑娘再如何厲害,一時半會兒也上不來。

只要龍姑娘不在,她這顆不值錢的腦袋,唐問雁想取還不容易。

在別人的地盤,確實不該這麼囂張,這出言不善愛作死的毛病得改。

解憂收斂幾分:“你用斷家小公子的命要挾,也要邀我相聚,定不會只為了我這顆項上人頭,既然我來了,咱們還是開門見山,坦誠相待吧。”

過了許久,唐問雁才復了臉色,對於面前這個女子,仍是有很多看不透的地方。

唐問雁凝眉道:“上次在醉風樓,你說過,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可你說過,你沒興趣。”

“如若……我又有興趣了呢?”

解憂靜默片息,唇角微起:“那是什麼,又讓你有興趣了?”

唐問雁說的溫慢,時而有探索:“不過,我只對你感興趣,至於其他,我是沒興趣的。”

解憂好笑:“我能有什麼興趣?”

唐問雁看着她,眯了眼,問了一個問題:“闊別多日,關姑娘從一介被搜捕的密探,重新成了夏王萬般寵愛的后妃,我們現在,還有共同的敵人么?”

這,就是唐問雁感興趣的點。

晉國密探,夏朝寵妃。

除了她,誰還能切換自如。

明妃關玲瓏,絕不是個簡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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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祤憂:宿命緣劫,浮生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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