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是敵是友

第170章 是敵是友

馬車,在路上行駛悠慢。

郭開一行人化衣出行,一路行來,這小小的馬車並不惹人注目。

半路,忽然被一堆人攔下。

車外氣氛緊張,解憂掀簾鑽出。

郭開已捨身護在車外,似乎對這變故也始料未及。

解憂看向周圍,把她包圍的人,是整整齊齊的軍裝。

這也是讓郭開摸不着頭腦的地方。

誰有膽子,光天化日,君王腳下,敢攔她?

郭開仔細打量了下軍裝士卒的衣物,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麼,朝她道:“好像……是棄將軍府上的府兵。”

“棄瑕?”

解憂尋思着,莫不是棄瑕知曉了她身份,憤恨至極,準備當街攔殺?

府兵只是圍住,卻不動。

解憂在車前靜觀其變。

片刻后,一輛馬車快速駛來,着急忙慌的停在她馬車對面,不及馬兒停穩,已有人從奪簾而出,利索下車。

其後,再有一人出來,下車有人相扶,動作溫雅了許多。

那兩人,解憂是認識的。

解憂跳下車來,不及她上前問候兩句,那位溫雅柔若的女子已提着裙裾快走幾步,撲通跪在了她面前。

眾人都驚了驚。

“臣婦冒犯,但事之從急,不得不如此,還望明妃救愛子一命!”

解憂大為震撼,心中已知曉這女子此舉是要做什麼,她蹲下腰,手相扶:“斷夫人,請起。”

扯了扯,沒扯動。

斷夫人情緒激動,兩眼含光,楚楚可憐,好似她若不應,只怕就長跪不起。

為著面子不要,當街給人下跪,這哪是堂堂將軍夫人能做的事!

解憂瞥了眼周圍惹眼的目光,見一旁的棄老夫人臉色極差,忙道:“斷夫人,先起來吧,此處人多,夫人有何話,咱們尋個僻靜的地方說。”

好說歹說,才把斷夫人勸起來。

三人便去了就近的客棧處。

入了一間房,斷夫人身子一滑,差點便要再次跪求,解憂有力的穩住:“夫人,不必如此。”

“可是,除了這樣,我真不知我還能做點什麼。”斷夫人澀聲凄凄,眼淚緩緩流出來了:“那唐姑娘誠摯相邀,想必是與娘娘交情匪淺,素聞明妃娘娘大義,我只能來求一求娘娘,只盼此去唐家嶺,能將愛子帶回,別讓他再受皮肉之苦。”

解憂想起唐問雁送來的斷指。

這愛子失指之痛,只怕斷夫人這個做母親的,比任何人都要更痛上萬分,這種痛,她能切身體會,但是……

“夫人如何得知,我要去唐家嶺?”

這種密事,南宮祤不應該會告訴別人,他的後宮嬪妃去土匪窩,這若大肆傳出去,名聲不太好聽。

棄老夫人眉峰一橫:“對於此事,我不知王上心中如何盤算,我一介老婦,原也不該過問,只是,斷承意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不能眼看着他被惡人刁難,生死不知。”

斷夫人微斂,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

解憂瞧見斷夫人面色憔悴,想來這些日子斷夫人記掛愛子,茶飯不思,沒少為斷承意擔心,解憂猶豫了一下:“斷夫人愛子心切,是人之常情,只是……”

“只是什麼?”斷夫人擔憂起來。

“素聞唐問雁心狠手辣,陰晴不定,即便我與她有些往日交情,卻也不一定能將斷小公子平安帶回來,只怕,我會有負斷夫人重託。”

解憂更明白,一旦應允所求,就要做到,可她與斷家無親無故的,若是有什麼不可料及的變故,斷承意那顆獨苗一不小心死透了,斷家豈能不怨到她頭上?

斷夫人的身子軟了軟,泣不成聲。

棄老夫人皺了眉頭:“只要你能將斷承意帶回,缺胳膊少腿也好,是具屍體也罷,我們也會認你這份恩情。”

解憂瞄向這位棄老夫人,年過半百還能甩大刀長矛的女子,自然與常人比不得,她的這點心思,瞞不過這位老夫人的慧眼。

解憂爽聲道:“有棄老夫人這話,我定竭盡所能,帶個鮮活的人回來總比死人強。”

聽着她這輕然戲趣的言語,仿若從沒把一條人命放在心上,棄老夫人心中有些不明跳動。

近些日子,棄瑕總說這明妃如何如何狂妄,如何如何心機頗深,今日來看,棄老夫人覺得自己兒子說的沒錯。

這女子,與初次相見時,已不大相同。

在送斷夫人回馬車上后,棄老夫人特意留下,與解憂單獨聊了會兒:“原以為你會明日走,今日我自會將你請到府上,好生招待,卻沒想你會走的這麼急,當街攔人,莽撞行事,確有不對,若有責罪,由我棄家擔當一切!”

“棄老夫人言重,我不敢責罪。”

解憂大約也猜到了幾分,棄老夫人一定要當街攔人的原因。

夏王心中對救斷承意的態度遠不及攻下唐家嶺,他讓她去唐家嶺,若能順帶救回自然極好,皆大歡喜,若不能……

他不會犧牲斷一鴻,忠臣良將大有用處,至於要不要犧牲斷承意,他不需要酌情考慮,一個七歲小兒,為國而死,算是死得其所!

犧牲一個斷承意,有什麼大不了的?

兩位夫人都有誥命在身,想見夏王倒也不難,只是,求夏王出手救人,那是難上加難,即便求見,夏王並不會給她們任何保證。

這半月來,夏王按兵不動,不着人去營救,彷彿有一場很大的博弈在展開。

那封信,斷夫人必也是見過的。

得知她這明妃肯應邀前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不得已大動干戈,特意在這裏攔着她,斷夫人此舉,必然是望她把斷承意平平安安帶回來。

只是,夏王所作所為帶來的後果,卻要她去做個惡人。

這惡人,真是難當得很。

“明妃能與唐問雁這種江湖魔頭交好,可未必是個鄉野女子。”棄老夫人深深提起呼吸,對於她以前的什麼事並未打算深究,只是輕輕提醒道:“明妃有小產遺疾,便該知道,這失子之痛,是如何慘烈,還望明妃體諒斷夫人為人母的心情。”

老夫人原是想喚起她對身為人母的一絲憐憫同情,望她能出手去救斷承意。

誰知,同情沒有,怒恨卻已滿腔。

解憂袖子底下的手,握成拳頭,緊緊擰着,往事重提,那種痛楚仿若再次灌入她全身,令她頭痛欲裂。

要她去體諒別人,那誰來體諒她?

郭開面色如常,目送棄老夫人上了馬車,回過頭來時,見她一人獃獃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郭開走過去,見她脖頸間的青筋一根根跳起,呼吸難以起伏,似是在忍受巨大的憤憤不平。

棄老夫人說了什麼,刺激了她?

解憂回過身,快步的走回馬車。

想踏力上去,但身體極軟,仿若要跌倒一樣。

解憂一手扶住車桿,穩住自己,另一手撫着心口。

彷彿那裏很難受,好難受,大口大口的呼吸了一下。

“關姑娘!”

見她忽變虛弱,唇色發白,郭開正要走過去相探。

解憂抬起撫着心口的手,手勢一擋,示意他別靠近。

解憂漸漸穩住心境,有了力氣,摸了摸腰間,面色忽的一冷,說道:“我落了一樣東西,你稍等片刻,等我去取回來。”

說著,解憂再進入了那客棧。

郭開沒多想,聽命在外頭等候,直到時間慢慢的流逝,一息復一息,仍是不見她出來。

郭開心裏頓慌,不對,上次是言語威懾,難不成這次,自己被她裝的柔弱給騙了?

沖入客棧,郭開將每個房間都搜了個遍,沒有找到她人。

郭開又氣又急,王上千般囑咐,護送途中她若出了半點差錯,唯他是問!

可如今,連城門都沒摸出去,就把她給弄丟了?

但顯然,他想多了。

因為半個時辰之後,她回來了。

也帶回了她所說的要取的……

東西?

“啟程吧。”她一身紅衣,騎着烈馬,在他眼皮子底上轉悠,朝他凌然開口。

他見她眼神臻毅,早沒了方才裝柔弱的那股憐若,這女子當真是百變多怪,也難怪王上直言不放心自己。

只是,她旁邊的另一匹駿馬上,多了一位儒雅纖弱的公子。

那公子對他點首,謙謙有禮。

如若郭開沒記錯,這位小公子,是那日在醉風樓彈琴的小男倌?

未曾耽擱,一路馬不停蹄。

直至天幕降黑,離出城時已是半日過去,一行人在驛站前停了下來。

解憂觀望四周,郭開進入驛站打點,還與人偷摸說了會話,然後,有人離去。

她沒當回事,她的行蹤總要一一不落的送到夏王手中。

解憂躍馬而下,柳無依隨至她身旁。

不一會兒,郭開回來,對她恭敬:“關姑娘,這是房牌。”

倪了柳無依一眼,郭開很不情願的也遞給他一塊。

柳無依頗有禮貌接過,朝這位領首會意點頭,儘管,這領首有點看他不順。

說來,他自己都稀里糊塗。

午憩難眠,他在院子裏安生的練琴,誰知,她竟一聲不響的蹲在牆上。

直到曲停,她才跳下來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

他很疑惑,她為何要翻牆?

醉風樓不是她的地盤嗎?

更疑惑,她為何要帶他一起翻牆?

中途他惴惴不安,說要不要去請示公子,誰知她臉色一橫:“小屁孩,我救你一命,才不過幾日,這麼快就忘恩負義,你不是說,只為我效力么?”

他啞口無言。

她拿天底下最珍貴的靈藥救他,他也確實說過願為她效力。

該如何說呢。

他總覺她與公子不像是一夥的。

公子雖喚她少主,卻也不盡然事事聽她的,或許他們內部,應該也分派系,而且關係很差割裂嚴重,甚至一方做事,完全不用通知另一方。

房中半夜,燈未息,他未眠。

出來至今,她沒給過任何解釋,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兒要做什麼。

想起跟隨她的那一批人,一個個身高馬大,步伐穩健,還能在官府驛站打點自如,一定不是常人。

自己前路渺茫,他不免嘆了一聲。

“你嘆什麼?”

房中響起一聲,溫潤輕凝。

他驚嚇坐起。

側撇過去,她忽然出現在他屋中。

再撇了眼敞開的窗口,她應該不是走正門進入。

她隨意坐在了燈火明亮處,一身紅衣搖曳,那雙冷凝的眼睛,若無有意的盯着他。

他立即下床,在旁恭候,回答她道:“我是嘆我自己,姑娘行事隱晦,從不與人說明,我是怕,遇上險境,又要為姑娘再死一回,姑娘卻再無靈藥能救我了。”

“你倒是聰明,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解憂眸色冷清,緩緩道:“既然這麼聰明,不如趁你現在還活着,對我說說遺言,你若是為我而死,我顧念幾分,興許就會幫你一了遺願。”

他輕聲道:“能為姑娘而死,是我榮幸,我沒有任何遺言。”

“看來,你不大信任我。”解憂挑了下眼角,並不理他這冠冕堂皇的借口,唇角一抿,再盯着他那平穩的面容,朗聲道:“那日在醉風樓,你彈了一首曲子,當朝王上一改態度,與你相談甚歡,柳公子,你是不是比較信任他?若是他在此處,你會不會什麼都說給他聽?”

柳無依回答:“不會。”

“在這夏朝,沒有人比他更有權勢,我看得出來,他對你頗有幾分欣賞,你若能投他門下,得他青睞庇護,也許,你就能擺脫我們這群人了。”

他聞言,搖了搖首:“我自小流浪,受人冷暖,醉風樓是第一個讓我留戀的地方,既來之,則安之,我從未生過要離開的念頭,那位王上……與我遙不可及。”

他頓了頓:“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公子於我有知遇之恩,我感激不盡,必忠誠不二,絕不叛主。”

解憂微有不解,當朝最大的權貴曾近在咫尺,柳無依卻並不是很高興,反而露出深深的無力,她有些看不透。

解憂感慨:“難怪傅如器重你。”

隨後,解憂輕哼:“可我就偏不信,你真沒有一點私心,此去唐家嶺,兇險未知,你總有說真話的時候。”

柳無依看向燭光下的紅衣女子,她好看的眉角起了幾分疑慮,似欲不探個究竟不罷休。

他再怎麼表衷心,她連停頓都不信。

他朗朗輕聲:“我說的都是實話,姑娘為何非是不信?”

“我至少得明白,你是敵是友。”她目似點漆的雙眸,露出探索,看着他。

是敵是友……

柳無依眼裏有些溫溫笑意。

她生性冷漠,不與人過於親近,手底下卻能人眾多。

既有武功高強的白衣女子,也有會養毒蟲會制靈丹妙藥的高人,還有財權皆具的醉風樓,就連手段殘忍滅人滿門的南宮顥,她也以利益誘使收為己用……

眼前女子身份未知,明為晉國暗探卻能繼續安穩的當夏王寵妃。

他也捉摸不定,她到底是敵是友呢。

在她眼中,想必他只是如螻蟻一般的匆匆路客,也許是一時興起救他,也許,他身上有她可以拿來利用的東西?

沒有答案,她不會告訴他的。

但是,他很確定,這天下,沒有人能比她更輕易的幫他!

“那在姑娘眼中,什麼是敵人?”柳無依斂了斂眸子:“我自問對姑娘並無威脅。”

解憂幽然冷聲:“我喜歡待我實誠的人,你別以為你替我擋過命,就可以讓我對你毫無防備,你的命,是我給的,你若有半分不軌之心,我隨時可以收回。”

“我自作聰明,也自食惡果,若非姑娘憐惜,我早死在了霜花淚下,姑娘之恩,我這輩子是報不了了,我句句為實,從未想過要隱瞞姑娘什麼。”柳無依頓了頓:“只是有些事說來久遠,我怕姑娘,沒有興趣聽。”

“你願意說便說,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扯這麼多七七八八的事做什麼。”解憂挺不滿他的長篇大論,更不喜他這一套套的說辭。

柳無依沉寂了片刻。

他緩緩開口,眼瞳清澈,憶起往日,蘊含著溫良:“那首曲子,是我六歲時聽過的,那個人只奏了一次,我憑記憶,約記得五六成,那曲子很好很好,堪稱當世無雙。”

六歲,便能過耳不忘。

難怪夏王也要稱讚他一翻。

可接下來,柳無依卻微嘲出聲,素然的臉容瞬變,聲音啞啞:“但是,我很討厭它,卻要一遍又一遍的去記住它,我只有記住它,才能找到那個人!”

這是解憂第一次見柳無依素凈白面的臉上帶着一縷溫怒,他在她面前露出了一絲絲情緒。

他能稱讚那位奏琴者的曲子,卻對那個人,恐怕並不充滿什麼好意。

“你找到了?”解憂輕了聲。

“不知道。”柳無依靜了下來,怔怔地道,上次相見隔着紗簾,他未曾親眼見過那個人。

他……不能肯定。

解憂卻明白,以夏王的性子,只怕早將柳無依的底翻了個乾淨,當然再怎麼查,也同傅如早前所查一樣。

柳無依父母早亡,一直乞討流浪,兒時記憶模糊,家居何處,他不記得了。

六七歲時,被一個戲班子的管事收留,非打即罵,四處奔波,一直以撫琴為生,直到戲班子維持不了生計,他被班主賣入醉風樓。

明知被騙,他卻處處爭鋒出頭,只為留下來,而後憑藉一手出色的琴技,被傅如看中,終是留在了醉風樓。

似乎除了琴藝極佳,沒什麼不妥。

傅如總說有些人的手,生來就是為琴而活,柳無依,就是這樣一個人。

不過,在去過楊家山莊之後,解憂和傅如都對其身份,起了一點點疑心。

雖然有疑心,但傅如待柳無依的喜愛程度從未變過,從剛入樓時的悄悄觀察,到如今直接提拔,各方面照顧周到,還給他配了座院子。

兩人常常在院子裏以琴會意,不知情的,都以為傅如與他有什麼,堂堂醉風樓公子竟然好這口,知情的,便知傅如想要把他收在門下,傾囊相授。

傅如授藝時,卻仍是感嘆,柳無依年紀太大,若是再年輕個七八歲就更好,好在他天賦異稟,一點就通。

解憂問過傅如,不怕找了個禍害回來?心血白費?

儘管她並不明白,傅如這麼急着收門徒做什麼。

傅如說,人都有秘密,這不妨礙。

解憂極不認同,一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柳無依,牽扯的關係倒是多。

南宮祤刨根究底的在查他身份,得知她帶了人出來后,雖氣又惱,但方才傳來的信中,竟然是吩咐郭開仔細照料,不得傷了柳無依分毫,也不得讓他有何閃失。

她很疑惑,卻更讓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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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祤憂:宿命緣劫,浮生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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