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痴情金雀墜九幽
只等那銀白雙劍向饒夢璃後背砍去,饒夢璃卻還在一心吸取那陸庄虞的內力與真氣,竟未察覺身後劍氣逼來,被兩劍從身後貫穿了琵琶骨,痛苦的仰天長嘯一聲,將手中已然半死不活的陸庄虞丟下,雙臂張開,渾身顫抖着。
待林茹雪與顏儒羲抽出雙劍,向後連翻數個筋斗,一齊落地,劍身上殷紅的鮮血順着劍尖滴滴落下。
再看那饒夢璃,痛苦的叫聲響徹整座山莊,所有弟子皆被那叫聲擾亂心智,急忙掩耳,耳膜震動,心煩意亂。饒夢璃被穿了琵琶骨,功力大減,一襲黑袍也被染成暗紅色,重重的墜下身子,蜷曲着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身上的黑氣也消退了許多。
林茹雪眼疾手快,急忙輕身一躍,將陸庄虞搶了出來,交予弟子,叫他們立刻將陸庄虞送回房中好生照看。顏儒羲見饒夢璃已無反抗之力,心想:“此人武功雖與游晉文相同,但無論天賦還是修行都遠遠不如游晉文,我等着才能將他擊敗。”
遂劍指饒夢璃質問道:“說!你們究竟是何人!夜來我西方劍派究竟所為何事,和我們四大劍派又有甚麼恩怨,為何要將北方劍派滅門!”饒夢璃此時已是神志不清,真氣大亂。她倉促練就魅影攝魂手,本身又天資一般,雲煙雨雖在一旁為她指導,可也只是半斤八兩,並不知曉那魅影攝魂手的精妙所在。
執念太深,一時間竟不知練錯了何處,以致每次施展功力之後便會短暫的恢復心智,但身子極為虛弱,功力暫失,加之此次又被西方劍派兩位長老以劍氣穿了琵琶骨,功力削減大半,此時已然無心回答顏儒羲的質問,身子一起一伏,大口的喘着氣。汩汩的鮮血還在從背後湧出。
而那雲煙雨竟從暗處跳出,對這那顏儒羲便笑道:“我們乃是十鬼堂的人,奉了我家堂主之命,來剿滅你西方劍派!”饒夢璃聽得不真切,只聽到甚麼十鬼堂,堂主等詞彙,腦中疼得厲害,又抱着頭痛苦的哀嚎着。
顏儒羲與林茹雪聞言大驚,忽聞身後一人衝出人群說道:“不可能!他們根本不是十鬼堂的人!”顏儒羲二人回頭去看,正是洛白衣。正疑惑間,那雲煙雨冷笑一聲,竟撇下饒夢璃,跳上了房梁,又從那屋頂上的破洞逃了出去。
紫影一閃,便沒了蹤跡。
顏儒羲剛想帶着弟子去追,卻被林茹雪攔住道:“窮寇莫追,小心有詐!”顏儒羲點頭說道:“也好,況且我們也捉住了一個。便將她關在山莊中好生審問,應該可以得出些端倪。想必,他應該就是那滅門北方劍派的罪魁禍首了。”
“來人吶,將她帶入地牢,好生看守!”林茹雪吩咐弟子就要將饒夢璃拖下,卻被洛白衣喊住。快步走上前來,先是拱手向二位長老說道:“長老且慢,白衣尚有一事相求。此人膽敢冒充我十鬼堂,或許與我那失蹤的小妹有關,請允許我先盤問一番。”
二人點頭道:“你且問罷。”
洛白衣怒氣沖沖的走向那蜷縮在一旁的黑衣人,把住她的左肩翻過身來怒斥道:“你是何人,為何冒充我十鬼堂為非作歹!”可就當那人轉過臉來之時,二人打了個照面,皆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單憑那極為熟悉的金雀金絲面具與那褪了血色的一對清眸,洛白衣一輩子都記在心底。
“小璃......”洛白衣哽咽着輕喚饒夢璃。身形有些晃動。
顏儒羲與林茹雪相視一眼,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誰也沒有想到,那將北方劍派五百多條性命殘忍殺害,又將陸庄虞的功力盡數吸走之人,竟是十鬼堂蕭無痕的義女饒夢璃。一時間兩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饒夢璃雖然神志不清,但也認出了是洛白衣,心內又悲又喜,又極為驚恐,五味雜陳,腦中也清醒了許多,下意識的想答應一聲,但又憋在口中,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掙脫了洛白衣的手,卷了衣衫,縱身也從那屋頂的漏洞鑽出,想要逃出山莊。
洛白衣豈會給他機會,將衣袍下擺塞入腰帶之中,裝開人群,奔出大殿,飛身踏住那迴廊的紅柱,攀住房檐,翻身上了屋頂,見不遠處那踉踉蹌蹌的身影便追了過去。
“快去抓住妖女!”不知是何人帶頭,弟子們紛紛扯出長劍也要去追那令他們無時無刻不提心弔膽的妖女。可林茹雪卻阻止道:“不必去了。”眾弟子詫異的轉過身來,望向林茹雪,林茹雪面色平靜的說道:“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去罷。危機已除,大家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本當今夜值守的弟子仍不可鬆懈,好生看守山莊。”
顏儒羲垂下頭在林茹雪耳邊輕聲道:“還是趕緊去看看陸掌門罷。”弟子們各自領命退去,林茹雪二人便快步趕往陸庄虞屋中,為他運功療傷。
且說那饒夢璃妄想躲開洛白衣,逃出山莊,可她輕功平平,魅影攝魂手偏重招式,對身法的要求並不高,加之又負傷在身,功力大減,搖搖晃晃,踉踉蹌蹌的像無頭蒼蠅一般逃着,只留下那斷斷續續的血跡,滴在漆黑的瓦上。
洛白衣的輕功自是當世無雙,在此方面天賦異稟又勤於練習,此時心中迫切,那步法變換的便愈發快了,腳尖只在那磚瓦上輕輕一點便愈發向上騰空兩三寸,風雲乍起,身姿變幻,殘影連連,隨心所欲,如生雙翼,騰飛而去。
眨眼間便要追上那饒夢璃,又向前俯衝提前落在屋頂之上,猛蹬一腳,連翻三四個筋斗,轉身落下,擋在饒夢璃身前。饒夢璃腦中又疼又亂,冷不防竟撞進了洛白衣的懷中,洛白衣緊緊將她抱住,怎肯放開。
無論饒夢璃如何掙扎捶打,甚至一口咬在了洛白衣肩膀上,洛白衣也不肯放手,緊咬下唇,輕拍着饒夢璃的后脊,儘管聲音有些顫抖還是柔聲說道:“小璃,是我啊,是洛哥哥,小璃,哥哥終於找到你了......”
饒夢璃被他溫柔的抱在懷中,冰冷的皮膚也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溫暖,心頭一熱也哽咽起來,咬着洛白衣肩頭的貝齒也終於鬆開,靠在洛白衣懷中終於忍不住那決堤的淚水,放肆地哭着。洛白衣是她唯一能夠毫無顧忌的傾訴自己情感人,有些話不便於刀雪客說時,只能與洛白衣分擔。
昨夜她一夜沒睡,極為憔悴,每每合眼,眼前全都是北方劍派的冤魂縈繞不去,面目猙獰的向她撲來,向她索命。滿眼都是血,折磨她難以入眠。
如今終於兄妹重逢,饒夢璃也是要把滿腹的心酸與苦楚盡皆哭出,只是那再晶瑩的眼淚都洗刷不了已然犯下的罪孽。因果循環,終要付出代價。
見她哭的痛斷肝腸,洛白衣也不禁落淚,扶住饒夢璃嬌弱的肩膀,就要去摘下她的金絲面具,替她拭去眼淚。可那指尖剛剛觸碰到那面具的邊緣,饒夢璃便觸電似的彈開,連退數步,神色慌張,不防兩腳撞在一處,跌坐在那屋頂上。
洛白衣急忙上前將她扶起,饒夢璃又極快的抽出自己漆黑的手,藏在寬大的衣袖中,扯住袖子不讓洛白衣看見。洛白衣不解的問道:“多日未見,如今終又相逢。小璃何故如此對我?”饒夢璃見他步步緊逼,心虛的連連後退。
“洛哥哥莫要誤會......此事與哥哥無關,只是,小璃再不是曾經那個小璃了......”饒夢璃就要轉身揚長而去,洛白衣眼疾手快邁步上前,扯住饒夢璃的手腕想回一拉,便又將她撞入自己懷中,低頭看去,那原本白皙嬌嫩的玉手如今卻變得粗糙漆黑,兩三寸長的指甲宛如猩紅的刀刃一般。
洛白衣雖然吃驚,可生怕觸及饒夢璃心中傷痛,便半認真半安慰道:“這是哪裏話?小璃永遠是小璃,是我至親至愛的妹妹。縱然是世道千遍萬遍,那小璃也還是小璃。亘古不變。”說罷還想着去摘那面具。
饒夢璃猛地將他推開,閃爍的眼神望着那滿面驚詫的洛白衣,嗚咽道:“求洛哥哥休要看我現在的模樣!”無力的癱軟在地,那眼淚撲撲簌簌的從面具后落下,饒夢璃伏地叩首道:“求洛哥哥了......”
洛白衣見她這幅模樣,心中宛若被刀子割肉一般痛苦不已,可卻不敢顯露在臉上,只得依她。強忍住眼淚俯下身子將饒夢璃攬在懷中柔聲說道:“好好好,我不看便是,洛哥哥這就帶你下山。”將饒夢璃的雙臂搭在自己肩膀之上,挽起腿彎便背起了饒夢璃,趁着那慘白的月色往山下走去。
洛白衣不想在住在西方劍派之中,那些劍拔弩張的弟子,絕不會輕易放過饒夢璃。即便是有林茹雪等人阻攔,但饒夢璃畢竟重傷了陸庄虞,又吸走了他的功力,洛白衣絕不能冒這個險,即便是一生一世背負罪名,他也要帶饒夢璃離開這是非之地。
伏在洛白衣後背的饒夢璃很快就安穩的沉沉睡去,空中還念念不忘那刀雪客:“殺上一葉劍門,救出雪哥哥......救出雪哥哥......”洛白衣聞言輕笑道:“傻丫頭,他已經安然無事了,倒是你,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他會擔心的。”
“雲前輩,我何時才能救出雪哥哥......”饒夢璃夢中呢喃細語,落入洛白衣耳中,臉色微變,心裏想道:“雲前輩?難道是方才那假冒十鬼堂,撇下小璃逃走的那人?想必她才是這件事的推手,見她身影,倒有幾分相似,若是找到她,說不定能為小璃洗刷罪孽......”
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下了銀月山莊,早已錯過了宿頭。只得在山下一處還亮着燈的獵戶家暫且借宿一日,人家倒也熱心好客,安頓他二人住下,又給了飯食,權且順了一夜。
一整晚,洛白衣都不曾合眼。心中繁雜,想了許多事,饒夢璃一直握着他的手腕不肯鬆手。洛白衣索性乾脆不睡,只是守在她身旁,千萬次的想揭開那金絲面具,可又想起饒夢璃的話,只得忍住了好奇。
可對於饒夢璃所受內外傷,洛白衣卻無計可施。靠着殘破的牆壁,長嘆一口氣道:“若是楚家大小姐和老刀在身邊,必能為小璃療傷,哎......”自責與無奈纏繞着洛白衣的心,自從蕭無痕去了,小璃便是他唯一的親人,可他卻連自己的妹妹都沒能保護好,其中感情,自然複雜。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且說那洛白衣帶着饒夢璃,辭別了獵戶,便縱馬向東南進發,欲與刀雪客眾人會和,但又恐他們先走一步,便將昨夜準備好的書信飛鴿傳書遞與刀雪客。一路上他曾試圖向饒夢璃問起那雲前輩之事,饒夢璃卻是緘口不言,不肯多說。
洛白衣將刀雪客已然安然無事,並在安淮府等他們諸事皆告知饒夢璃,好讓她放心。饒夢璃欣喜之餘卻陷入漫長的沉默,表情複雜不知在想些甚麼,一路上也只是嘆息,洛白衣不敢多問,兩人說話極少,餘事不提。
可不知怎的,那饒夢璃便是夜闖西方劍派,屠戮北方劍派滿門的罪魁禍首的消息不脛而走,又聞聽饒夢璃為西方劍派兩大長老所傷,功力大減,不比先前,其餘諸派便打着“匡扶正義,除滅妖女,為武林同道報仇”的旗號,四處搜尋饒夢璃的下落,欲將她殺死,祭奠北方劍派幾百亡魂。
洛白衣在沿途亦聽到不少各派搜捕饒夢璃的消息,便不敢走官道,只尋小路,瞞着饒夢璃,帶着她躲躲藏藏,艱難的往安淮府而去。
且說今日,那刀雪客與楚輕安飛馬率先趕到安淮府,此處與東陵廬安呈品字形交互,乃是東南重鎮之一,百姓富庶安康,也是祥和一片。白磚青瓦,小橋流水,雖是深秋時節,卻也不減那江南人家風景。正有言道:“安平盛世溪漁樂,淮水青瓦嬌人家。”
二人毫不猶豫的進了城,急促的馬蹄落在那已有了歲月痕迹的青石街道上,似乎剛飄過一陣細雨,街巷之中縈繞着一層薄霧,真不愧是江南人家,已入深秋,空氣中卻還是瀰漫著濕氣,那清澈湍急的細流在馬蹄之下的橋下奔涌着,最終匯入江河。
街上喧鬧無比,雖然比不上廬安的風土,攀不上東陵的富足,卻也是稍微兼而有之。叫賣聲不絕於耳,各式各樣的攤販在街道兩旁照顧着客人,往來的行人也都是帶着微笑,見人作揖問好,上下融洽。
望着那安穩富足,生活美滿的百姓,刀雪客不敢相信,若是有一日朝鷹族的鐵蹄踏入中原,這一切的一切終將化為破碎的虛幻,這祥和的青石街道終會化作廢墟火海,無數人家破人亡。想到此處,心裏便愈發的堅定,要阻止悲劇的發生。
歇住了馬,兩人快步走入了這安淮府方圓百里內最大最為出名的酒樓客棧,門口掛着一張紅底金字大匾,寫的正是“御賜夢仙樓”。門口左右亦有對聯,寫的乃是“賢王醉留夢江山,謫仙徘徊佑江南。”
倒不是此家信口誇大,而是此樓在安淮府已有幾十年光景,乃是先帝還在做王爺之時,曾到江南遊玩,經此安淮府酒家,腹中飢餓,遂入店用飯。用罷酒菜,對此間菜肴贊口不絕,尤其是那夢仙酒,號稱酒水入喉,便能飄搖直上九霄,在那夢中將天宮諸多景色遊玩一番。
後來太祖駕崩,先帝登基,對此間酒樓念念不忘,遂御筆親書牌匾,賜名留下這“御賜夢仙樓”的金字招牌與那副對聯,直至今日,顧客絡繹不絕,正是為了一睹那先帝御賜金字招牌的夢仙樓,一品當年先帝嘗過且大為讚賞的飯菜。
此處人來人往,極為熱鬧。約定在此處見面,也是最好尋找。只是刀雪客早已無心去品嘗那佳肴美酒。見兩人走來,小二極有眼見的上前招呼道:“二位大駕光臨我們夢仙樓,真是令本店蓬蓽生輝!二位是吃飯,還是住店?我們這有幾十年的香醇美酒,夢仙酒,就是先帝在時,品過之後也是讚不絕口啊。”
“敢問店家,可有清靜些的雅座?”楚輕安上前問道。小二滿臉堆笑,連連應聲道:“有,當然有!二位樓上請!閣樓雅座!”說罷,便帶着二人上了二樓,挑了一間靠着街道的雅座,將門窗關了確實清凈許多。
這雅座正中擺着一張八仙桌,青瓷的碗碟,青釉的壺,漆木雕花的筷子,花鳥屏風有三折,古玩花瓶好氣派,古色古香真典雅,清香撲面沁人心。小二問道:“不知二位滿意否?”楚輕安也不禁讚歎道:“果然是御賜夢仙樓,這雅座好不別緻。”
二人落了座,小二也驕傲的說道:“那是自然,不知二位想要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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