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
林子住在離SanJose州立大學不遠的一個酒店。這次學術會議就是SanJose州立大學數學系主辦的。會期有三天。會議結束的那天下午,添力開車到林子住的酒店來看他。林子拿出一盒英國紅茶和一個蘇格蘭威士忌的禮品盒給添力,說:“這是艷陽帶給你的。”
添力接過禮品,說了聲謝謝,然後問:“下午你還有別的事嗎?要不要我帶你出去轉轉?”
林子說:“附近有什麼大商場嗎?我得給艷陽買點禮物。我空手回去,她還不把我掐死。”林子說罷,輕輕一笑,一副無可奈何卻又樂在其中的樣子。
添力便開車帶着林子去了SanJose的一家叫Macy’s大型百貨商場。
添力平時很少逛商場。一進商場正門,就是各大品牌化妝品的櫃枱,美女亭亭玉立,笑靨如花,各種脂粉香氣,撲鼻而來。添力當時就有點頭暈。而林子倒是神態自若,安之若素,慢慢地在琳琅滿目的商品中徜徉。在擺着瓷器,水晶器皿和餐具的商品區,林子駐足看了許久,然後微微地搖了搖頭,回身對添力說:“要是艷陽看到這些,她就該站着不走了。她最喜歡這些瓷器和水晶的了。伯市有一家高檔商店,JohnLewis。差不多每一個月,艷陽就要去逛一次。每一次,她總是要看好半天那些瓷器和水晶物。那些東西真是太貴了,一個盤子就要幾十鎊。我們哪裏買得起?就是不買,她也要看上半天。”
添力本來有些心不在焉,聽林子提到艷陽這才打起精神,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覺得艷陽會喜歡那套瓷器和酒具?我買給她。”
林子微微地皺了下眉,說:“就算你買給她,我也沒法帶回英國去啊。”
添力說:“那我給你錢,你在英國給她買。她喜歡什麼,你就給她買什麼。別怕花錢,我付bill。”
本來很融洽的氣氛,在添力說完這句之後,忽然有些尷尬。這話林子聽起來就有些刺耳。他提到艷陽,是因為看到這些精美的物品就想起了艷陽。再說,他和添力之間實在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也只有提起艷陽,才能讓他們之間不那麼冷場。可添力卻來了這麼一句,聽上去好像是嫌他無能而且小氣,不能滿足艷陽的要求。
添力說完這句,也發現自己過於唐突。他的本意是:林子和艷陽都是學生,不會太富裕。而他現在已經工作了,薪水不少。他自己一個人花銷不大,錢留在那裏也沒有用。如果艷陽喜歡什麼,他買給她就是了。何必讓艷陽那麼眼巴巴的?怪可憐的。
添力連忙解釋道:“去年我回國,正趕上我妹妹添香在買房子。我給了添香一些錢。我正想着也該給艷陽花點錢了。如果艷陽知道我給了添香錢,而不給她的話,她又要怪我偏心了。她從小就愛和添香比,總說我不把她當作親妹妹。”與其說添力是在解釋,可在林子聽來,這話怎麼聽都是添力在顯示他對艷陽的寵溺。似乎在告訴林子,和艷陽之間有着一根源遠流長的感情紐帶,而這根紐帶,不論艷陽婚否,都將會繼續下去。林子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了。
兩人上了扶手電梯,忽略了賣男性用品和服裝的二,直接到了三的女性用品區。林子又一個貨架,一個貨架地看了過去,連內衣也沒有放過。
這天,添力穿了一件白底細藍條的T恤,一條淺白的休閑褲,和一雙淺棕色的休閑鞋,單肩背着一個雙肩牛仔包。林子穿着一件黑灰色襯衫,一條黑色西褲,一雙黑皮鞋。兩個男人一個是疏眉朗目,高大挺拔;一個清新俊逸,玉樹臨風,都是風度翩翩。在任何場合,這兩個人都應該是超群出眾,卓而不凡的。只是現在,兩個如此耀眼的男人,一前一後地在掛着女性內衣的衣架中間巡遊,看上去未免就有點詭異。
巡看了一遍,林子嚮導購小姐打聽了美國服裝尺寸編號和英國服裝尺寸編號的換算。然後拿了一件絲質的睡衣和一件短外套,又選中了一個女式提包。添力跟在林子的後面有些不自在。他明知道林子在給艷陽買衣物,可他卻只能站在一邊當看客。他即不知道艷陽的尺寸,也不知道艷陽的嗜好品位。艷陽的生活和他如此疏遠,但是卻和另一個男子如此貼近。這不能不讓添力有些懊惱。林子付了款,向添力舉了舉手中的衣物,(在添力看來,是林子在向他炫耀),有些自得地說:“這些禮物應該讓艷陽滿意了。她背的那個包還是她從國內帶出來的,已經舊了。再說也有點小,中午想帶個飯盒都裝不下。這個大小倒是挺合適的,樣式她也應該喜歡。”
逛完商店,就差不多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添力帶着林子去了附近的一家墨西哥餐廳。因為時間還早,餐館裏的位置大部分還空着。侍者帶着他們找到一張靠窗的桌子。
點過餐之後,兩人喝着飲料,無所事事地等着。這時添力打開他背的那個牛仔包,從裏面拿出三個尺寸不大,但外表精美的禮品盒子,放在林子面前,說:“這些都是給艷陽的。”
林子逐一打開盒子,原來是三塊不同款式的時裝手錶,錶盤分別是圓的、方的和橢圓的。三塊表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大錶盤,寬錶帶款式。林子馬上就明白了添力的意思,他是希望這寬錶帶可以遮住艷陽手腕上的疤痕。
林子告訴添力:艷陽已經做了一個小的整形手術。現在,她手腕上的傷疤已經不明顯了,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基本上看不出來了。
說到這個話題,兩個人間的氣氛又有些沉重。
添力想了想,說:“艷陽挺可憐的,她雖然年紀不大,卻遭遇了太多的變故。她剛出生不久,她的爸爸媽媽就相繼離開了她。她不是在自己親生父母身邊長大的……”添力說到這裏,就在考慮:是不是該把艷陽的身世告訴林子?
林子所知道的艷陽的身世,是艷陽外婆說的那個版本。聽到添力的話,他以為添力所指的是艷陽從小就失去了親生父親,母親後來又上大學,艷陽是在外婆身邊長大這件事。他很快接過添力的話,說:“我倒不覺得艷陽可憐。可憐的人都是弱者。但艷陽不是弱者。她雖然從小就沒有父親。但是她媽媽和她外婆把她照顧得很好,給了她一個完整而且幸福的童年。對於失去父親這點,她心裏一點陰影也沒有。九五年夏天的那場變故,給了她很大的傷害。那都是我的錯,所以這兩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彌補自己的過失。”
關於艷陽身世的話題,沒有繼續下去。
“那年夏天,我回國要求和艷陽結婚,帶她到英國來。她的家裏人對我不是很信任。我可以理解他們。我那時候還是一個被我奶奶和母親嬌慣壞了的公子哥,他們怎麼能夠相信我會照顧好艷陽?如果不是我的一再堅持,他們是不會答應艷陽跟我來到英國的。”林子有點自嘲,又有點驕傲。其實他還想問添力:艷陽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也不放心?
然後,林子接著說:“去年你來看我們的時候,艷陽正好拿到了博士生的位置。那是她到英國以後最開心的時候。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應該是在剛到英國的時候……”
林子說得沒錯。那個時候,他二十三歲,艷陽二十一歲。雖然已經相愛了,兩個人在一起也只是風花雪夜,彈琴吟歌,在月光下漫步。就好像在演繹一個偶像劇一般:浪漫,但離現實太遠。因為那場變故,他們忽然就走進了婚姻。兩個人從此被拴在了一起,變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彼此之間也有了一份責任。林子自幼看慣了父母之間感情淡漠冷清,他並不希望艷陽和他重複父母的生活。而艷陽自小在單親家庭長大,後來媽媽雖然結婚,繼父肖平生也是在外的時間多。所以艷陽和林子連一個夫妻關係的模板都沒有。陡然之間,他們還有許多的不適應,不知道如何以夫妻相處。
那場變故,給艷陽帶來的影響,遠遠大於林子的預計。艷陽變得脆弱,敏感而且自卑。再加上在新的環境下,前途渺茫,艷陽常常惶恐不安。而他們的夫妻生活,也因為艷陽的內心陰影而成了悲劇。他們同床共枕,卻未有過肌膚相親。每每林子試圖觸摸艷陽,都能感覺到艷陽因恐懼而顫抖,林子只好作罷。
林子那時候對艷陽特別小心翼翼,生怕一言不慎,傷害到她。他又急着想改變艷陽,讓她恢復到以前的快樂自信。當年那個少不更事的年輕人,在愛情和責任感的重壓下,變得成熟起來。
九六年的七月初,林子看到一份伯大的招工簡章:伯大生物繫懷特教授的實驗室招一名技術員。林子建議艷陽去申請這個職位。但是,這個提議被艷陽一口否決。艷陽當時並沒有任何信心:她一個外國人,雖然在英國已經生活了九個月了,但是終日在中國人的圈子裏混,英語並沒有多少長進。而且,她又沒有任何工作經驗,憑什麼去申請這個職位?
“你不是有學過生物的背景嗎?懷特教授只不過是需要一個技術員,你的那些生物知識足以應付這個工作了。”林子勸解道。
可艷陽連她在P大生物繫上過三年大學的那段經歷都不想提。她恨不得把P大從她的人生軌跡中抹去。
林子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艷陽的英文簡歷投出去了。
很幸運的是,艷陽居然得到了面試機會。其實說起來很簡單:一個小小技術員的職位,不會被大學生物系畢業生看上眼。而那些高中畢業生,又不具備這個職位所需要的專業知識。艷陽在P大生物系學過三年,正好添補了這個空缺。
面試之前,林子找了一個在懷特教授手下的博士后給艷陽開了個“小灶”。這位博士后名叫楊詩羽,她的丈夫王曉東當時在伯大中國人中是個“名人”。那時,大約有三十多名中國人在伯大學習或者工作。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是在讀學位,或者是在做博士后。王曉東是唯一一個在伯大機械系做到了講師的位置的中國人。他們夫婦,在伯市中國人中是最成功的一對。艷陽在中國超市見過他們。不過只是遠遠地羨慕他們,卻自相慚穢地不敢接近。
實際上,這對夫婦並不是傳說中的高高在上。面試前的那個周末,楊詩羽帶着艷陽把懷特教授小組的實驗室轉了一遍。楊詩羽告訴艷陽:懷特教授名叫珍妮弗·懷特。楊詩羽按英國人的習慣稱她為珍妮弗。珍妮弗的小組主要是做分子生物結構研究的。教授個人在這個領域威望極高,是屬於世界領軍人物。小組實驗室包括一個樣品室,幾台光學顯微鏡。一台EM(電子顯微鏡)。現在的技術員阿倫到十月份要退休了,珍妮弗希望在阿倫退休前找個人代替他。楊詩羽讓艷陽別管那些高端設備,反正如果艷陽得到這個職位之後,阿倫會對她培訓的。艷陽現在關鍵是要惡補英語的生物詞彙,由其是和實驗室相關的詞彙。然後要掌握一些生物實驗室的基本安全常識。
面試的時候,初次見到懷特教授,艷陽頗為緊張。畢竟面對的是一位國際上著名的教授,而且還是一位女教授。艷陽的印象里,一般在專業上特別出色的女人,都是冷血而嚴厲的。而實際上懷特教授卻是一個極為和善而且開朗的人。她五十多歲,她身材不高,保養的極好,衣着打扮也非常講究,根本不是“滅絕師太”一類的女強人的形象。艷陽那會剛迷上看美國的情景劇《Friends》,懷特教授看上去有點像劇中Rachel的中年版。
為了照顧艷陽是一個外國人,懷特教授問問題的時候語速比較慢,而且吐字非常清楚。這樣打消了艷陽對語言不通的顧慮。因為準備充分,艷陽回答問題非常順利。只是到了最後,懷特教授問了一個的問題:“據我所知,在中國,一般大學是要讀四年,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你在讀完第三年之後就退學了。而沒有堅持到最後拿到學位?”
這個問題,對於懷特教授來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問題。每一個面試者都會向面試對象問一個類似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離開你上一個工作單位?”
但對於艷陽來說,這個問題卻讓她心驚膽顫。
作者有話要說:又寫了一章。我不是專業寫手,平時還有工作和其他的事情。所以只能抽空寫文。更新得慢了一點,請大家諒解。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