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凌疏本不欲再理他,卻終於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命令船夫快划,快快擺脫這個跳腳大罵的瘋子。
楊曄身後的大船也終於攆了過來,他隨身帶着的那幾個侍衛由年未和鍾離針打頭,一直在操心他的安危,便在船上放聲喊道:“侯爺回來!”
眼見得楊曄充耳不聞,只是鍥而不捨地跟在凌疏的船隻後面。年未急得團團轉,待離得近了,便也一躍而下,落在楊曄的身邊,伸手扯住了他的臂膀,低聲哀求道:“回去侯爺,那毒箭射過來,咱可是防不勝防。這不留神擦着一星半點的,大家都不用活了!”
楊曄猶自在罵罵咧咧:“借他個膽,看他敢不敢射!小爺好歹也是他的入幕之賓,為他受了多少人的埋怨嘲笑,他就這樣翻臉不認人,良心讓狗啃完了!”
年未勸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凌大人便是用毒箭射您,必定也是沒有準頭的,只是萬一不小心歪打正着呢?況且咱還得趕快回滁州去!你瞧凌大人跑得這麼快,必定是給他家皇帝報信去了,侯爺不能落到他的後面啊!”
楊曄頓時悔悟,眼見得那船隻沒入蘆葦盪中,轉眼沒了蹤跡,他也只得就此罷休,跟着年未折返大船上,立時吩咐鍾離針道:“君將軍的密信估計很快就會傳到林繼瑤那裏。你快馬加鞭,搶在凌疏前面回滁州報訊,讓哥哥和雲起做好圍城的準備。凌狗日的身上傷勢似乎未好,但他輕功高明,又對他的狗皇帝死心塌地,指不定怎麼沒命地往回趕呢!所以你要快些,不可耽擱了。我陪着六皇嫂,隨後就來!”
凌疏聽着楊曄的斥罵聲,面不改色地離開了。待入得蘆花深處,他伸手入懷,拿出一路珍而重之收藏着的那封信,一點點撕得粉碎,隨手拋入了水中。而後道:“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滁州。”
這般瘋了一樣往回趕,已經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待回到滁州城中,正是夜半時分。
一干人走過滁州的大街小巷,往暫且充作行宮的滁州縣衙走。凌疏凝目四顧,見城裏城外依舊如自己離開時,表面上似乎並無異樣。但天生的敏銳和後天勤練的武功,讓他的感知變得靈敏異常,他覺察到了許多處細枝末節的變化。城中那些背地裏,陰暗的角落中,處處潛伏致人性命的危險,無聲地叫囂着、匯聚着,最後終究要匯聚到楊燾那裏去。未來已經變得無法預料,但皇帝在明,敵人在暗,因此這一切都防不勝防起來。
凌疏不管不顧,夜半時分把楊燾寢殿外的侍衛一把推過一邊,大力叩響了那寢殿的門。
何慶春伺候着楊燾起身,待看到闖進來的是凌疏,楊燾頓時驚喜交加:“信送到了?君將軍怎麼說?”
凌疏道:“陛下,我把信撕了。君將軍有和趙王聯手的意圖,此地已經不能久留,陛下快隨着我離開,以後的事,回頭再從長計議。”
楊燾一怔,接着追問道:“你說什麼?你為什麼撕信?你見到君文喆了?你怎麼知道他和趙王聯手了?”
凌疏道:“我遠遠地看了一眼君將軍,沒有機會搭話。但是我看到吳王妃了,她在金陵,由趙王那邊的……那邊的人陪着。”他抬頭看看楊燾,沉聲道:“陛下請聽我一言,快快隨着我離開滁州!否則真的就來不及了。”
楊燾猶自不可置信,凌疏一急,就想伸手去拉他,嚇得他踉蹌後退幾步,厲聲道:“你……你……你又沒見到君將軍,怎知他就一定會倒戈?這江東地帶,金陵便是一個門戶,這般輕易放棄了,你讓朕去哪裏?你為何不跟那君文喆見了面,好好說說,說吳王在咱們這裏?就這樣自作主張把信給撕了,你打算置朕於何種地步?”
凌疏見慣了他這模樣,接着耐心跟這位皇帝解釋:“陛下,在君文喆的心裏,吳王恐怕連吳王妃的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趙王那邊既然把吳王妃接了來,那麼我等在得失金陵之上,便決無勝算。至於香泉寺和談,想來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以此來迷惑您而已。我絕無害陛下之心,只想護着陛下撤離這裏,否則,我明知道滁州即將淪陷,我還回來幹什麼?”
恰此時,卻聽得不遠處有人尖聲叫道:“殺人了!殺人了!”這聲音尖利嘶啞,如一把利刃,劈開了沉寂混沌的暗夜。
三人同時驚得一跳,何慶春顫聲道:“陛下,聽凌少卿的話,趕緊走。”
楊燾凝神細聽,聽得又是一串大笑之聲,如厲鬼夜嘯,最後化成一陣不明所以的嘟囔之聲,而後是紛亂人語,貌似旁人相勸之聲。他微微皺眉,嘆道:“是老二,又犯病了而已。這好幾天都不犯病了,今天這是怎麼了?”
三人面面相覷片刻,凌疏眼中掠過一次冷厲之色:“他犯病犯得可真是時候!”何慶春在宮闈中廝混多年,伶俐之極,當下伸手就去拿楊燾的衣袍,楊燾猶自不敢相信,皺眉道:“你所言究竟是否屬實,就這樣催着朕跟你匆匆離開,如果出了差錯,你便是以命相抵,也終究無用!”
凌疏聽他還在不停地質疑自己,終於失去了耐心,一甩衣袖,轉身自行開了殿門就要出去,楊燾忙在後面叫道:“遠梅回來!朕……不過隨便說說,朕聽你的!”
不待他話音落,凌疏卻忽然身軀往後一縮,自行退入房中,道:“陛下,府衙被包圍了,四面都是兵馬。”
藉著微弱的燭光,楊燾看到他臉色凝重,知他從不欺瞞自己,顫聲道:“我相信你,走。你先讓人去請榮將軍,而後記得帶上樑王和皇后皇子們。”
凌疏依言對外面守候的翼軫衛吩咐下去,而後拔劍出鞘,道:“待我去抓了吳王,危急時刻可以作為籌碼。”
但不等他動手,他便聽到外面雜亂的馬蹄聲、兵刃相交之聲,吶喊慘呼之聲,還夾雜着楊照發瘋的聲音,頃刻間由遠及近而來,整個暗夜的寂靜被徹底打破。凌疏低聲道:“來不及了!”想來他一路緊趕慢趕,但林繼瑤屬於君文喆的副將,兩人之間必定有獨特的傳訊方式,因此自己還是落到了他的後面。
恰此時榮正甫恰帶着兵馬急匆匆趕到了楊燾所居住的院落外,他是楊照手下武將,百忙中不忘了將正發瘋的楊照掬到自己身邊,由幾名侍衛牢牢看護着。他的一部分兵士已經和外面林繼瑤的兵士交過了手,正打算護着楊燾往外沖,聽得那邊傳來女子和孩童的驚呼慘叫之聲,楊燾臉色一變,顫聲道:“是皇后!”扭頭望去,待見那邊火光衝天,凌疏道:“陛下您只管往外走,我過去看看!”
他帶着幾名翼軫衛飛身搶了過去,皇后的院落本就緊挨着楊燾的,待躍過兩道圍牆,卻見楊燾的皇后和幾名小皇子,還有守護皇后的侍衛,均都已經屍橫於地。那邊大批的兵馬涌了過來,待看到凌疏出現,不約而同羽箭如蝗,刀劍齊發,向他撲了過來。
幾名翼軫衛正要迎敵,凌疏見那竟是楊熙手下兵馬,便料得他們已經進入城中,定是和林繼瑤聯手,如此己方斷無勝算。他立時喝道:“不戀戰,走!”反手出劍,擋開幾枚飛來的羽箭,眼見得周遭已經大亂,此時就是想去捉楊烈,也不知楊烈究竟到了何處,只得先暫且返回到楊燾身邊。
當下榮正甫帶着楊照在前面開道,凌疏帶着翼軫衛守護在楊燾身邊,一路殺出去。楊燾驚慌失措之下,見凌疏折返,不忘了問問他:“朕的皇后呢?皇子呢?”
凌疏一擺手,沉聲道:“出去再說!”
楊燾臉色大變,竟是不敢再問下去,在凌疏等人的保護下一路往東門殺去。楊燾年少時有段時間也曾習武,但他天性喜文厭武,後來疏於操練,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這自從出了京師,雖然一路逃亡,去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這等血雨腥風,四面刀光劍影,兵士在暗夜中舉着火把,一群群往這邊殺來,雖有凌疏帶着翼軫衛,武功高強下手狠辣,卻也還是舉步維艱。
幸好榮正甫算得上是料敵先機,先派一批人馬去搶佔了滁州東門,眾人才沒有被瓮中捉鱉。好容易殺到東門外,卻一抬頭間,閃閃爍爍的火光中,遠遠地分明是楊熙那一桿大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看不到楊熙在哪裏,只看到北辰擎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身後兵士林立,呈合圍之勢擋住了去路,原來他早就守候在這裏。
凌疏道:“陛下,前路被北辰擎堵住了!”楊燾臉色慘白,只是說不出話,此時也顧不得凌疏天煞孤星的身份,死死攥緊了他的衣袖不敢放開。何慶春在他另一側,跟他一起瑟瑟發抖。
榮正甫回頭將楊照往凌疏身邊一推,囑咐道:“末將帶人衝上去,大人趁機帶着陛下和梁王殿下離開!”
凌疏點頭答應住,眼見得榮正甫帶兵衝著北辰擎去了,他便帶着楊燾和楊照從北側打算溜走,眼前的千軍萬馬卻涌了上來,一眼望去,竟是黑壓壓看不到頭。凌疏不能退卻,長劍一振,劍氣縱橫處,頓時血肉橫飛,他身邊的翼軫衛毒箭四射,但凡碰到的立時就斃命,引來一片慘呼之聲。
但是翼軫衛攜帶毒箭數量有限,亂軍之中,又無法及時補給。此時已近拂曉,若是等到天色大亮,要這麼渾水摸魚脫身,便沒有那麼容易了。凌疏忽然想起此事,百忙中呼喝道:“箭射火把!”
翼軫衛會意,毒箭齊發,立時將那火把打滅了不少,周遭變得黯淡了許多。凌疏心中憂急,游目四顧處,便是四周暗下來,但是四面俱是敵人,哪裏會有脫身的機會?他在剛才的拼殺中,雖然斬殺敵人無數,但自己也已經掛了幾處彩,背上的舊傷口也因為和敵人的格鬥,傷口復又裂開,慢慢滲出血跡來。他忍着疼痛,回頭看看楊燾,低聲道:“陛下,我們出來得有些晚,如今脫身不易。但是不管怎樣,我會一直陪着陛下的,我聽陛下的命令行事。”何慶春道:“老奴…老奴和凌少卿一樣,陪着陛下!”
楊燾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聲音顫抖,語氣憤恨,帶着十二分的不甘心:“遠梅,朕不想降,也不想死!”
凌疏為難了,左右顧望間,忽然看到了身邊不遠處的楊照。楊照正笑嘻嘻地看着眼前這一切,混亂中,也許這位王爺看得太過興奮,竟然忘了掩飾自己,那眼中的神色是分明是冷靜的,是遺世而獨立的調侃和嘲弄!他嘲弄的不單有到此地步仍舊不死心的楊燾,想來還有野心勃勃的楊熙。
凌疏心中一動,狠狠咬牙:“人家一動兵,你就犯病,分明是在提醒榮正甫,好讓他趕緊過來保護你!既然你這麼能裝瘋賣傻,那麼休怪我不客氣!”拉着楊燾和何慶春就湊了過去,道:“梁王殿下,這裏處處都很危險,剛才榮將軍交代我照顧您,您不可離我太遠!”
楊照對着他“呵呵”一笑,又變了一副傻相出來:“打來打去的有什麼趣,你還不如跟着我去塞外射鵰呢!你長得倒是不笨,可是真叫死心眼!啊!”
隨着他一聲慘嚎,凌疏出手如電,一記手刀重重地劈在他後頸處,看着在地下軟成一堆兒的楊照,他冷冷道:“不錯,我是死心眼,王爺所言極是。不過既然王爺沒瘋,那麼你白吃了這麼多年親王的俸祿,也是你該為大衍皇朝的皇帝陛下盡忠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