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第 86 章

()凌疏自從在香泉寺挨了打,楊燾這邊事務繁忙,還沒有顧上來看他,此時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想他那日被打后的模樣,忽然又心疼起來,便進入房中,見凌疏因着鞭傷在背部,俯卧榻上,枕在自己臂上昏睡未醒。

他讓伺候的人暫且出去,遠遠地看了良久,慢慢走近,練武之人警覺之極,凌疏察覺到了有人來,忽然睜開眼來,看到竟是楊燾,便怏怏地又合上了眼。

楊燾乾咳兩聲,問道:“今天怎麼樣?心裏可是在怨恨我?”

凌疏並不搭理他,結果房中霎時沉入靜默之中,良久,才聽得凌疏低聲道:“沒有。”

楊燾黯然嘆道:“但願你沒騙我,的確不恨我。你也要體諒我的為難之處,如今我身邊只剩下你和何慶春了,你這般去和別人拉扯,從前你二人的事情又傳言紛紛,我怎麼能不恐慌不生氣?我這心裏究竟是信還是不信?我能怎麼辦?”

他看看榻上的凌疏,卻聽不到凌疏的辯解,想來從前的傳言竟是真的,一霎時心中妒恨交加,滋味難言。但這次已經將他打得卧床不起,也無法和他計較下去,便接着道:“我正在這裏深自悔悟,當日出洛陽之時走得太匆忙,幾個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沒有帶出來,導致今日身邊竟然無有可用之人,唉!”

凌疏這次慢慢支起了腦袋,思忖片刻,道:“陛下有什麼為難事兒,可以交給我。”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竟然還要替楊燾分憂解難,楊燾微微有些吃驚,卻忍不住由衷地讚歎道:“果然還是你最忠心。可是你傷成這樣,又能做什麼事?朕便是讓你去,也於心不忍。”

凌疏皺眉不語,片刻后道:“究竟是什麼事兒?”

楊燾道:“告訴你也無妨,你瞧瞧這封信。我正想着讓幾個翼軫衛走一趟,又顯得不夠莊重,正在為難。”

凌疏將信拿來看了,抬起眼看看滿臉憂愁之色的楊燾,爾後毅然地道:“此事事關重大,我去。”

他臉色蒼白,卻強撐着慢慢坐了起來,不等楊燾開口,接着道:“陛下放心,我一定將信送到。”

雙方如今是停戰和談時期,雖然均嚴陣以待,但爭執卻並不多。是晚三更,滁州北門,榮正甫和林繼瑤手下的兵士不知何故起了爭執,引發一場騷亂,最後又牽涉到水軍身上,良久方平息。便是藉著這一場亂,凌疏帶着翼軫衛,悄悄混出了北門。因凌疏身上有傷,受不得顛簸,便坐船走水路往金陵而來。

有滁州當地漁夫做嚮導,船隻只揀那偏僻小岔道走,又要躲避各路大軍的探子和零星兵馬,行船未免慢了些。

這一日橫渡了長江,漸漸靠近金陵城北門。金陵北側城牆是天下聞名的石頭城,緊挨着大江,君文喆將大批的水軍及戰船囤積在這裏。城牆上不但設有正門,秦淮河入江處還設置了水門,共三個門,中間最闊朗,左右兩者次之。平日裏只有左邊的一個開着,供來往出入金陵的船隻通行用。水門外秦淮河面上拉起了層層的鐵鏈,禁止船隻隨便通行。

因着江北的戰亂,雖然可以自由進出金陵,但來往船隻卻盤查極嚴,因此少了很多,江面上顯得稀稀落落的。凌疏盯着那個水門遠遠地看了半晌,吩咐道:“這就棄船入城。”

他身邊跟的是林繼瑤的一員副將,聞言勸道:“大人有傷在身,走路不便,還是不要下船了。末將也是君將軍手下官員,這就替大人遞上拜帖,讓君將軍派出人來,將船隻一路領到將軍府外的碼頭上即可。”

凌疏擺手道:“不麻煩你們將軍,我等自行進去。”命船隻往城北門那邊去找個偏僻地方靠岸。

船隻才掉轉頭,卻聽得遠遠地水門那邊一個嘹亮悠長的聲音喊道:“君都尉送客,開水門!閑雜人退散!”這一聲喊后,關上的兵士一遞一聲地喊過去,門外的各路商船等立時遠遠地退開,瞧這聲勢,看來這位君文喆在金陵的確是說一不二的大人物。

片刻后,中間的那座水門打開,六隻中型戰船排成兩列駛出,船上兵士森然林立,在水門外停駐於兩側。爾後是一前一後兩隻雙層船從水門緩緩駛出,飛檐翹角,華麗異常。凌疏凝神望去,見前面那隻船尾大批的侍衛擁族着兩個人,其中一個,瞧那張狂模樣竟依稀像是楊曄。

他頓時怔住,猶自不相信,又凝神仔細看了片刻,楊曄與他,各種糾葛,恩怨難辨,又如何認不出來,瞧來果然是了。

一霎時間,他呆在了那裏,半晌方回過神來,眼光轉到後面船隻上,見那船頭有一人桀然獨立,淺藍色衣衫,舉手投足間氣度高華,正在向著楊曄抱拳作別,一邊道:“如此就不遠送了,日後請多多照顧舍妹,君某這裏感激不盡。”

楊曄跟着抱拳回禮,朗聲道:“將軍放心,這便請回!”他身邊一個盛裝華服的女子跟着襝衽回禮。

凌疏尚未出聲,他身邊那位副將卻激動起來,指着那藍衣人道:“大人你看,那個就是我家將軍!我去替你奉上拜帖如何?咦,如何這位要走的客人,有點像趙王殿□邊的淮南侯?”

他在滁州兩方交戰中,遠遠見過楊曄兩次,不過不敢確認,凌疏不置可否,只是遠遠盯着那船隻,問道:“他身邊那女子,是什麼人?”

恰此時大船慢慢開出來,離得這船近了,隔着十餘丈的距離,隱隱江風起,那船上有零碎話語傳了過來,凌疏耳力過人,聽得楊曄似乎在說:“六皇嫂,這裏風大,你先進船艙去。”

那副將在船頭也瞧了片刻,道:“倒像是君將軍的那位表妹,從前經常在將軍府出入。末將跟着林將軍,有幸見過幾次,如今嫁入京城跟着吳王享福去了,據說這次被那沒良心的吳王扔在了洛陽。難道她又回了金陵?這有好幾年未曾見過她,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凌疏心中一跳,怔了半晌,眼看着那船隻順風逆水,迎頭駛過來,船頭的楊曄春風得意,跟身邊之人言笑殷殷,他的心中忽然憤怒了,想這楊熙竟然打算逼楊燾到如此地步,表面上籤署了和約,背地裏做手腳,竟是一條活路都不肯給楊燾留。

那副將轉頭向君文喆的方向,見君文喆的船隻已經緩緩退了回去。他慌忙趨前幾步,正要出聲高喊自家將軍留步,他身後的凌疏沉下了臉,突然拔劍出鞘。那人聽得風聲,卻已經躲避不及,只覺得后心一涼,接着這涼透心而入,直凍得五臟六腑幾乎要翻轉來。他大驚之下,低頭看來,見胸口的位置竟然多出一截晶瑩的劍刃來。

那副將猛地張大了嘴,一聲驚呼,勉強回頭看着凌疏,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你……為何要殺我?”

凌疏抽劍回身,見他似乎死不瞑目,便良心發現解釋一下:“君將軍看重的是妹妹,並非妹夫。接下來,你的林將軍也會跟着反叛,所以留你無用。”他回手做個手勢,這副將來時帶了數個親兵,和凌疏帶的翼軫衛們混合在一起,待見到凌疏的手勢,只聽得悶哼連連,眾親兵連慘呼聲都沒顧上發出來,竟均都被翼軫衛迅捷無比地處理了個乾淨。

一時間船上血腥瀰漫,屍橫一地。那副將隨着他抽劍摔倒在地上,身體痙攣扭曲幾下,喃喃地道:“你……你……”身軀在船頭上痙攣抽動幾下,而後方氣絕身亡。凌疏一腳將他踢下水,回身命令翼軫衛道:“折回滁州!”

君文喆離得遠,也還罷了,楊曄卻依稀聽到了那聲驚呼,隔着江面望過來,忽然看到了船頭的凌疏。兩人遙遙相對,楊曄既不知道他為何忽然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他為何殺人,一時間,竟是恍如夢中。

待見凌疏乘坐的船隻掉轉頭離開,他忽然心中瞭然,悔悟過來,幾步撲到船舷邊,叫道:“你站住!”

凌疏並不理他,只管催促船家快走,他的船小體輕,比楊曄的雙層船行走要快,掉頭也更容易。不過片刻功夫,已經在江面上行出去很遠,離得楊曄越來越遠。楊曄急了,對着凌疏那船跳腳道:“你別走,給我停住!追,快點給我追!”他是坐一隻商船悄悄來到了金陵,回去時君文喆不肯委屈表妹再坐商船,專程派了一隻大船給他,因此船上有一些金陵的水軍,一見楊曄撲過去喊人,立時精神抖擻地張弓搭箭,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跟着動手殺敵。

楊曄覺出不對,忙左右喝止道:“不許傷他,快追上去是正經。”

直直追了半個江面,也沒有追上,眼見得到了江北岸,岸邊大片的荻花翻飛,一群群水鳥被船隻驚起,紛紛飛走。楊曄眼見得那船要沒入荻花之中,正焦急間,卻見不遠處蘆葦盪外恰恰停泊了一隻打漁的小船,真是蒼天有眼,他無暇思索,拉起一根纜繩來,在身後眾侍衛的驚呼下,竟飛身躍到了那隻小船上,隨手掏了一錠銀子塞給那位漁夫:“快點划,追上前面那隻船,重重有賞!”

那老漁夫正遲疑間,楊曄滿臉殺氣地瞪他一眼,他只得將長篙一點,船如離弦之箭,飛了出去。待追到凌疏那船隻後面不遠,楊曄叫道:“凌疏,你等等,等我說幾句話!”

凌疏已經進入了船艙,只是不應聲,也不出來,楊曄怒道:“你不理我,何不幹脆讓你的翼軫衛用毒箭射死了我,以後我就不纏着你了,隨你出了牆也罷,不然你這輩子別想甩脫我!”

這般叫囂了幾句,卻也並沒有等到毒箭,他心中升起了希冀,道:“我只是問幾句話,我想問問你的傷好了沒有?上次的箭傷,這次的鞭傷,都好了沒有?”

依舊聽不到凌疏回話,他便接着嘮叨下去:“你說你怎麼這麼死心眼,楊燾如今已經是窮途末路,你非要死死跟着他幹什麼?你看他打你成這樣,我卻待你這麼好,一門心思想着你,這一陣子連煙花勾欄我都不逛了,你又為何不來找我?”當然他這一陣子一直跟在楊熙身邊行軍,一路奔波,楊熙看得他甚是嚴格,沒時間逛也是真的。

凌疏終於有了回應,卻是冷冷地道:“找你?讓你一箭射死我嗎?”

楊曄被噎得臉色發白,頓時說不出話,片刻後方賠笑道:“我也是沒辦法,以後一定不會了!凌疏,我告訴你,你家皇帝最後必死無疑。眼見他這大廈將傾,你難道定要跟着他自尋死路?你清醒一下,不要再回滁州城去了,過來跟着我,好不好?”

凌疏道:“十八年養育之恩,豈可輕易背棄?便是自尋死路,我也認了。”

楊曄氣急,在船上跺腳,差點把那小船剁翻:“你真是不知好歹!你個死心眼!你個活死人!你個喂不熟的白眼狼!我白白伺候你這麼多回,你拿着我一片好心做驢肝肺!看來從前我這力都是白出了!你等着,敢讓我殺了你家皇帝捉住你,我就讓你知道馬王爺究竟有幾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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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梅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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