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凌疏一自由,竟然看到自己的枕冰劍恰巧落在身邊不遠處,既然死不成了,那麼仇還得報。他一把甩開楊曄,搶過去仗劍在手,反手一劍就衝著楊曄砍了過來。
楊曄沒料到自己放了凌疏,他竟然還要翻臉,看來果然多情自古空餘恨,慌忙一個打滾兒避開,肩頭及左上臂,已經被他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頓時通體冰冷,一陣戰慄。他咬牙強撐着,借勢足尖一點,飛身出去,躲到了北辰擎身後。
凌疏見他逃走,仗劍便追,北辰擎立時舉刀相迎。他身邊的侍衛訓練有素,提兵刃跟着上前夾擊,車輪戰混合著群毆,將凌疏逼得步步後退,左支右絀。他卻猶自不肯罷休,運劍如風,一心只要殺了楊曄。
羅瀛從遠處看到仗劍跟人拚死格鬥的凌疏,卻是大喜過望,一邊趕過來一邊叫道:“凌大人,我等中伏,不可戀戰,快隨我殺出去!”帶着一隊人馬疾風暴雨般衝過來,強行插入北辰擎和凌疏中間,長刀如雲,接手和北辰擎打在一處。他的羊皮筏子數量眾多,此時隨河而下,跟了過來,加入戰團。
凌疏唯一遲疑,董鶉等人跟着羅瀛過來,慌忙上來勸道:“大人,這次我方多處中伏,死傷慘重,不可再戀戰!大人快隨我等撤走。”凌疏咬住嘴唇,萬分不甘心,卻終究無法再意氣用事一意孤行,終於道:“好!”回頭恨恨地看了楊曄一眼,楊曄連忙對他一笑,多情又曖昧。卻見他毅然回頭,跟着羅瀛便往河中的羊皮筏上撤走。
北辰擎自不願就此罷休,下令讓人上去圍追截殺。楊曄便跟着起鬨,躲在他身後揮拳跳腳道:“生擒!一定要生擒了他們!”
羅瀛兵馬人數並不少,不過中伏后驚慌失措混亂了一陣子,此時跟着羅瀛,所謂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卻越戰越勇,終究沒有被截住,讓他們殺開一條血路,搶上羊皮筏過河而去。
楊曄總算鬆了口氣,道:“雲起啊,你怎麼放他們走了?”
北辰擎瞥他一眼,道:“你剛才不是承諾了凌大人放他走嗎?”
楊曄道:“我騙他的,我……啊呀雲起,你的手臂受傷了,流了這許多血!心疼死我了,來來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北辰擎並不是那麼容易被轉移心神的人,卻也不想給他難堪,便由得他笨手笨腳地將自己的手臂裹成了一隻粽子。他一邊被楊曄糾纏,一邊鎮定自若地指揮將領兵士清除殘兵,收拾餘孽,查點人數,掩埋屍體。
楊曄見他氣度沉穩指揮若定,沒口子地誇讚道:“雲起真能幹,真能幹,來,讓我親一下!”扒着他肩頭便往臉上湊,北辰擎拿住他的手要扔開,觸手卻冰涼徹骨。他心中一驚,眼光在楊曄身上梭巡一圈。楊曄身上很多血跡,有別人的有自己的,混合著全身淋淋瀝瀝的泥漿,早已不成人形,也看不出來個什麼究竟。北辰擎便道:“你剛才讓枕冰劍給傷了?手怎麼這麼涼?”
楊曄道:“沒沒沒,不過一道淺淺的傷口而已。不算什麼,真的不礙事兒。”
北辰擎淡淡地道:“是,比起大理寺天牢裏的那些酷刑,的確不算什麼。”他怕楊曄支撐不住,便命人去請袁藕明接着主持大局做好一切善後事宜,自行帶着楊曄等人先回了大營。
此次首戰經過袁藕明認真的盤查計算,羅瀛方折損兵馬足足兩萬有餘,己方不過折損了三千多的兵士,算是初戰告捷,一時間軍心大振。
是晚楊曄沐浴完畢,陪着北辰擎招呼屬下副將們用過了慶功宴,爾後跟着他迴轉營帳后,瑟瑟發抖地蹲進北辰擎的被窩裏,看他坐在案前,執筆給楊熙上捷報。
楊曄等了片刻,見他似乎已經寫完,便道:“你寫好了沒有?拿來我看看。”
北辰擎無奈將信遞給他,楊曄檢視一遍,道:“雲起,這樣寫可不行。軍中的邸報要簡潔明快,咱只說重點好不?就說他們死了多少人,咱這邊死了多少人,讓我哥高興一下,他高興了大傢伙兒才能高興。我受傷的事兒不用跟我哥說,我滾泥潭的事兒也不用說,你只告訴他我想他了就成。來,我替你撕了,你重寫。雲起最勤快了,人也英俊,字也瀟洒。”言罷將寫好的信幾把撕成了碎片,團成一團扔了。
讓他如此道來,似乎大名鼎鼎的北辰將軍是第一次寫邸報,連重點都抓不住。但燭影中的北辰擎睫毛低垂,面無表情,一聲不響地扯過一張信箋重新寫,片刻后忽然道:“你若是想念四殿下,我讓侍衛護送你回去。”
楊曄立時道:“不,我不走!你不能嫌棄我,我很有用的。”
北辰擎道:“當然,你比我都有用。你看我這次的捷報上,從頭到尾都是在誇你。從前我和羅瀛僵持在這裏,他急我也急,也就是你來了,才有了這次大捷。你是福星,所以才讓你跟着殿下去。”
楊曄看看他的臉色,覺出不對來,慌忙爬起來,扯過一件厚斗篷裹住自己,巴巴地湊過去,賠笑道:“你是生氣了?吃醋了?不如咱倆也去滾一滾泥坑?”
北辰擎見他凍得不住地哆哆嗦嗦,伸手把他推回了床上去,自己也坐到床邊,正打算跟他接着理論,卻忽聽帳門外有兵士來言,己方派到窟野河東做眼線的幾個侍衛匆匆趕回,有重要軍情稟報。
北辰擎連忙命人進來,原來河東的羅瀛兵敗后,突然間連夜拔營退兵而去,甚是莫名其妙。北辰擎忙道:“再去探探。”侍衛領命而去。
他轉頭打算繼續勸說楊曄回到楊熙那裏去。楊曄不等他張嘴,往被子裏一縮,蒙住頭道:“我不走,我堅決不走!我睡了,你不許再啰嗦吵醒我。”
待到後半夜,消息傳來,卻原來是西迦的駙馬都尉金雅仁趁羅瀛和北辰擎交戰,帶着族人攻破了偏關,連佔兩個緊靠邊關的小鎮,一番搶劫掠奪后仍不肯離去,雁門關和寧武關的守將又固步自封不肯援手。羅瀛無奈之下,只得回兵攆外賊去了。
北辰擎道:“來人,去請袁將軍!”一邊吩咐那侍衛再探消息是否屬實,楊曄本就沒有睡着,此時厚顏無恥地從被中探出頭來,兩隻眼冉冉而動看着北辰擎。北辰擎回頭道:“如果屬實,那就機會難得。我等立即渡河,先搶佔河東的府谷、保德兩鎮,若能藉此兩地站穩腳跟,我就可以去和殿下合兵了。小狼你就守着大營,不要亂跑。”
楊曄忙道:“不行不行,我也得去。”慌忙爬起來穿戴整齊,袁藕明已經帶着幾個副將進了營帳。北辰擎與眾人商議一番,而後決定兵分四路過河,從東、北、南三個方向逼近府谷、保德兩鎮。北辰擎帶兵走府谷,袁藕明帶兵走保德。楊曄自然要緊緊粘着北辰擎。
羅瀛帶着殘兵敗將趕回偏關左近,一心要收復失地,那金雅仁從前素來是打個抽豐就走,這次忽然賴下不想走,想來也感受到了中原地帶的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捨不得離去。雖然是在相對比較偏僻貧瘠的三關地帶。
於是眾人周旋了好幾天,在周旋的功夫,北辰擎和袁藕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保德和府谷雙鎮搶到了手,迅速分派兵馬,加強裝備,為趙王殿下的大軍在東側築起一道銅牆鐵壁來。
遠在帝都的皇帝陛下遲遲等不到這邊的軍報,未免心急火燎。緣由是羅瀛不敢上軍報,所以一直拖着,想把這雙面夾擊的兩幫人馬處理得妥當了再稟報不遲。
但他不上,有人卻急於上。荊懷玉瞞着眾人遣翼軫衛回京,將一封長長的密報送到楊燾手中的時候,恰恰又是半夜時分。楊燾只得把懷中的美人再一次推開,那美人湊巧還是上一次的美人,不免嬌嗔萬分,道:“陛下接住了什麼?”探頭就想看一眼,被楊燾一把推過一邊:“你一個女子怎麼能看這個?”
那美人辯解:“臣妾不過是想看看是不是臣妾弟弟寫來的。”
楊燾陰沉着臉:“你弟弟?他很長時間沒有消息了。朕得住機會還要詢問於他,問他究竟意欲何為!”
他不再理睬那龍榻上的美人,開始專註看信。荊侍郎文采之好譽滿洛陽,事無巨細件件稟報,足足寫了幾大張,言辭綺麗生動處宛如親眼所見。楊燾初始只是沉着臉,待到後來手便開始微微發抖,末了全身跟着發抖,將那信幾把扯成了碎片。
他呆了片刻,繞過梨木屏風,步伐蹣跚地走到一張大大的書案前,本打算寫一封回信出來,卻忽然失去了理智,抓住一個水晶鎮紙摔得粉碎,而後是硯台、紫毫筆,連他平日裏喜歡的胭脂紅鈞窯筆洗,統統摔砸在地下。接連不斷的響聲在這寂靜的午夜清脆刺耳,震撼人心,殿中殿外霎時間鴉雀無聲。
過得良久,清風吹過南窗下的風鈴,發出一串響聲,楊燾回了神,看到曾伺候先帝數年,如今又伺候着自己的大太監何慶春帶着一幫內侍宮女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下不敢起身,他嘆口氣,沉聲道:“起來。把這裏收拾一下。”
第二日上朝時楊燾隱忍不發,只是沉着臉鬱鬱不樂。待上罷朝,楊燾將鄒丞相、方太尉等幾個朝中重臣集中到御書房,開始罵人。
他先罵趙王楊熙:“朕這無恥的四弟,究竟哪裏虧待了他?他圖謀不軌定要謀反?朕都已經決定將鳳於關附近的土地都作為他的封地給他了,還如此狼子野心,小人!小人也!”
接着是北辰擎:“奴性十足,是非不分,跟着趙王逆天而行,胡作非為,白白糟踐了一身好武藝!”
然後是金雅仁:“這等粗蠢的韃虜之輩,也妄想來我大衍分一杯羹嗎?豈不是痴人說夢?”
而後依次是衛勐鐸、荊懷玉和羅瀛:“平日裏個個威風八面,朝堂上巧舌如簧,到了要緊關頭,連幾個小小的反賊都拿不下?俸祿白白地養這些人有什麼用?”
最後才是淮南侯楊曄,這個最該罵的人,楊燾卻不願多提,只用了兩個字簡潔概括之:“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