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夏至(五)
“女人!俺要女人!”房間裏傳來男人震耳欲聾的大吼,“你!女人!快去給俺再來一打女人!”
“不想死就給俺快點!你是存心要燒死俺么?!”
欲要踏裂樓板的腳步聲,有人急急忙忙地破門而出,迫切地奔走過廊道。
她連跑帶爬地衝下樓梯,根本沒有想要理會男人的命令,只管着不要命地向前跑。
樓梯之下,看不見任何的人影,原木搭建的地板被那個男人的蠻橫怪力踐踏得體無完膚,曾用來裝飾的紗曼和花瓷遍佈滿地。
被扯爛的扯爛,被砸碎的砸碎,目力所及的地方,再難發現一件完好的物件。
破碎后的它們被隨意丟棄在狼藉的廳堂里,彷彿蒙上一層代表死亡的塵灰。
很難讓人想像,不過是在一夜之前,這裏仍是一座醉酒笙歌的花廳。
前來買醉的客人們熱衷於到這裏來揮灑千金,邂逅夜幕下的萬種風情,那一位位粉雕玉琢,打扮精緻的姑娘們。
當夜晚來臨之際,正是花廳開門迎客的大好時候,每每總會看到這樣的景象,性急的客人們魚貫而入,而姑娘們則輕點着碎步下樓迎客,各自來到自己專屬的位置上。
歌聲如絲如縷地響起,點綴着柔情,也挑撥着氤氳在燈光中的慾望。
有的姑娘在撫琴,有的姑娘聞歌起舞,有的姑娘則陪坐在客人們的身邊,輕掩着紅唇,一邊觀賞着妖冶的歌舞,一邊惦記着客官口袋裏的錢銀。
而客人們則笑嘻嘻地喝着酒,摸着陪酒姑娘們的大腿,一邊偷看着她們胸前的份量,一邊覬覦着華麗短裙底下的秘密。
璀璨的華燈下,大家都各有心思,大家都在變相地成全着對方。
就像一場即將成真的夢一樣。
但是,這些都已經是過去了,彷彿南柯一夢,此時此刻的廳堂,看上去就像是一座荒廢多年的墳墓。
再也找不到半點繁華的痕迹。
逃跑的人立定在廢墟的中央,無助地環顧四周的一片蒼夷。
她忽然蹲了下來,披頭散髮,像一個孩子那樣悲傷地哭,彷彿瓦礫塵埃下邊,埋葬的是屬於她的時代。
“人呢?沒人了么?”男人在樓上繼續不耐煩地大吼,“道爺!快告訴俺!那些騷貨是不是都他媽死光了么?”
惡鬼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蕩起,她滿臉蒼白,還在自顧自地哭。
似乎全然忘記了昨夜經歷過的一切,忘記了自己正在逃亡這一事實。
但名為‘恐懼’的魔鬼不肯放過她,過去的記憶猶如幻滅的鏡像般破碎,爾後又會重新彙集,喚醒那一陣蝕刻在靈魂里的劇痛。
男人粗暴的吼聲如同實質般施壓下來,她惶恐地抬起頭,忽然之間,她又回想起了那些血液翻滾、令人作嘔的畫面。
斷裂的肢體,被捆綁在一起的人,扭曲的五官...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兒們深陷在絕望的泥潭裏掙扎。
她們苦痛地哀嚎着,一邊懇求魔鬼放過她們,一邊又無望地盯着她們的媽媽桑。
一如她們面對客官們那樣的多心,也一如她曾經教導過她們的那樣。
...
男人說的話都是不可信的,別以為世上真有什麼純真的愛情,那都是男人們編出來騙人的鬼,要是知道了,還要上當受騙的,那不叫單純,那叫傻!
當女人有什麼不好,女人就不能依靠自己活着么?
你只要肯動動腦筋,哪個男人不得給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說,當女人,一定要狠,出來賣,一定要放得開,不要以為自己掙得錢不光彩,就心虛,在男人面前落了下風。
你們要知道,生存本來就是一場戰爭,你要打贏這場戰爭,就一定要掌控好自己的主場,利用你的優勢去榨乾你的敵人!
...
生存就是戰爭啊,女兒也要當自強啊,要時刻保持狼性啊,這類型的話,她說過很多,但卻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遇上這樣的男人,什麼主場次場,什麼人性道德,什麼戲弄技巧,在他那裏,統統失去了作用。
那根本就是一頭被慾望支配着的怪獸,他才不在乎你說的什麼話,用了什麼招數,他那簡單的腦子裏,能夠理解的,只有三件事,那就是...
支配,佔有,以及最後的...撕碎!
“你們這裏的人太少了,”有人出現在她的身後,“根本喂不飽他。”
那人長長地嘆了一聲,又說,“你有什麼看不慣的同行么?”
“帶我去那裏吧,我幫你...”他殘忍地笑了一聲,“把她們也全部給做掉。”
男人咆哮聲在二樓的廊道上烈烈地迴響,聲音越喊越高,彷彿下一剎那,他就要衝出那間淌血的房間,撞破木欄,降臨在這裏來,碾平地面上的所有。
“糟蹋完我的女兒們還不夠么,還想糟蹋其他女孩兒?”女人含恨地說話,“你們這倆殺千刀的畜生,心裏就沒半點良心么?”
“誰不是爹娘養的,你們是怎麼能下得了手,說殺就殺,還不願給人個痛快?”
“你們是人么?有人性么?”她顫抖着咆哮,轉眼盯着那個身穿道袍的男人。
“人性要來有什麼用,是能吃,還是能換錢買酒喝?”男人還是笑,“你利用這群賤貨賺錢,你又有什麼資格跟我談人性?”
“別拿我跟你比,”女人冷冷地笑,“我就算壞,我從沒想過要殺人。”
“那就是你失敗的地方。”男人說。
“別冷着一張臉,讓你活到現在不為別的,實話實說,就是看上了你的價值,你對我們有價值,所以我們才留的你。”
“她們...”他看了眼後面的樓閣,“沒有價值,只能充當玩物,所以就死了。”
樓閣劇烈地顫動,彷彿有着某種龐然巨物在緩慢而沉重地挪步。
那一扇方才推開的門被猛地轟開,一雙黑紅色的巨手從門洞裏探出,分別攥住了兩邊的牆壁,粗重的食指嵌入牆體。
隨後,那一雙手驟然發力,如同撕裂一張薄紙般撕開了整座牆壁。
巨大的黑影在漏光的房間隱隱若現。
他一步一步地邁出,每一步路都帶有極具的壓迫力,沉重得令這座建築發出尖銳而又扭曲的呻吟聲。
岩石般的肌膚,壯碩如山般的軀體,熔漿色的血管暴露在體表,曲張地由胸口處輻射而出,遍佈身體各處。
密密麻麻的神經網絡煥發著通紅的血光,宛若樹的根蔓,根植在他的體內,支撐起他的軀體,侵入了他的靈魂與意識。
冥冥之中,彷彿有着一股宏大的意願干擾其中,佔據他,操控他,然後,再粉碎他那懦弱的人性,把他鍛造成一件熾熱鋒利的殺人武器。
他的臉,猙獰如一張雕刻惡鬼的面具。
“道爺,我不要女人了,”他像個孩子一樣開口說,聲音卻怪異沙啞,“我好餓,我要去殺人,要殺一千個,一萬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