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條魚的價值
“善於處理各種記憶問題，無論你是想刪除記憶，還是想給它做個烙印，我們都能辦到。如有需要，請跟隨圖標指引，前往貓記記憶回收站辦理業務。”它頓了頓，上氣不接下氣，喘得厲害，順手拿起酒瓶倒了一口。
噗！辣！
妙妙覺得自己的喉嚨被火點着了，它嗷嗷叫了兩聲，在老顧的目瞪口呆中跌跌撞撞跳上窗檯，咚一聲消失在無邊夜色里。
老顧以為自己喝多了出現了幻覺，木然地抬手，卻發現手心躺了一枚藍色的貓爪圖標。記憶回收站？聽上去是個挺有意思的地方，他決定去碰一碰運氣。
貓爪圖標的幽光越來越亮，周圍的高樓大廈憑空消失了，白茫茫的霧氣里，老顧看到了前方橘黃色的招牌，偌大的貓爪印，跟自己掌心的這個，形狀一模一樣。
就是這裏了！
老顧確定地奔過去，推開玻璃大門。風鈴及時響起，翠翠噹噹，如佳佳的笑聲。他看了看，發覺這裏都是暮沉沉的貨架，以為走錯了。他轉身要走，平地忽然颳起一陣大風。店內的物件一樣也沒吹落，甚至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響。只有他，被吹得幾乎站立不穩。風很快過去，四下恢復了寧靜。有輕微的議論聲落入耳膜：
“來了個可憐的男人。”是蒼老的男音。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聲音的主人屬於一個年輕的女人。
“嘻嘻，你們說，老闆會不會幫他？”稚嫩的童聲及時解圍。
有人走路的聲音傳來，議論聲戛然而止。
老顧以為自己撞邪了。他並不害怕，如果能就此死去，倒是一種解脫。
咚——
他循着聲音望去，寬大的櫃枱上，坐着一隻橘貓，就是他當日見過的那隻。櫃枱后，有一個身形高大、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他內心惶惶。
吱嘎——
櫃枱后側，木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女子，齊耳短髮，模樣很是清秀。蘇醒來了，衛來和妙妙俱愣了一愣。旋即，蘇醒走到櫃枱后，站在衛來身側。妙妙跳下去，蹭到蘇醒腳邊，暗暗拉了拉旗袍下擺，示意她不要鬧事。
衛來打了個響指，櫃枱對面憑空出現了一把木椅。
“老顧，遠道而來，辛苦了！”
老顧詫異地坐下，交出掌心的圖標：“你知道我的名字？請問這裏是記憶回收站嗎？”
“是貓記記憶回收站！”妙妙不滿地糾正，“我是妙妙，他是我們這裏的衛老闆。至於她，哦，反正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衛來皺眉：“妙妙，你好吵。”
他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妙妙旋即誇張地張嘴，說不出半個字來。它翻了個白眼，竄上櫃枱，在衛來的潔白的襯衣領上留下一個清晰的爪印，又咕咚咕咚地滾下去，躲到了蘇醒腳後跟的位置。
“好了，老顧，現在無人打擾，你有什麼心事，不妨直說。”衛來循循善誘。
老顧欲言又止，良久才喃喃自語道：“你真的什麼都可以做到？”
衛來笑着搖搖頭，“我也是凡人，不過比你活得久一些，見過的人和事多一些，想得明白一些。僅此而已。”他的嘆息很輕，“請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原本以為男人之間的對話要輕鬆些，沒想到還是要用小伎倆。衛來端着桃花糕從小門出來，正好撞見妙妙和蘇醒從櫃枱處回來。一人一貓站在門后，看樣子，是打算聽“牆根”了。
聽吧，不過是聽得鼻眼發酸。
有情皆苦呀！
衛來將粉紅色的糕點推到老顧跟前：“桃花糕。嘗一嘗，我的手藝還可以。”
老顧拒絕了：“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吃。”
“看來我們需要建立點信任。老顧，把你的左手伸給我。”衛來等不得他主動，一把將他的左手抓住。他迎接對方狐疑的目光，煞有介事地看了許久，才鬆開，笑得格外溫和，“老顧，別垂頭喪氣了。你的生活會有轉機，桃花很快會開呢。你還年輕，不到四十，再要一個孩子還來得及，說不定還會添一個機靈可愛的女兒呢。別擔心，她一定會健健康康長大。還記得那個來奧迪女人嗎？周敏——她會是你的新桃花。”
老顧氣憤地站起來：“我來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是聽你調侃。沒有人能取代佳佳在我心裏的位置，我不會再有孩子！”
“你的運勢中註定會有第二個孩子——”
“沒有什麼註定！”老顧嘴唇發抖，“我要永遠記住佳佳。我來的目的就是要你幫我永遠記住佳佳。”
“好！”衛來往舒適的椅背上一靠，輕微轉了轉，“本來我們記憶回收站只做刪除記憶的生意，顧名思義，回收嘛。你要求我幫你留住這段記憶，是不是你自己對佳佳的愛本身就不夠強大？據我所知，深刻的愛，無需任何強調渲染，它會一直佔據記憶深處，永不褪色。”
老顧的憤怒熄滅了，神色黯然如被風捲起的枯敗樹葉，“我怕我會忘了她。我以前很愛佳佳媽媽，以為這輩子都會把關於她的一點一滴記得清清楚楚。但她死後不過兩三年，我就能把結婚紀念日忘了。衛老闆，我是個粗人。可是我感覺，記憶這東西，就像沙灘上的腳印，看似深刻，但巨浪打來，一衝刷，什麼都沒有了。後面的記憶會強佔原先的記憶空間，最後也許我們只記得最近的事情了。”
遺忘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誰都不能倖免。老顧卻想爭一爭。
衛來目光灼灼：“你想好了，這是一段痛苦的記憶，被烙印了，你永遠也無法掙脫。你將永墜孤獨。”
“這是我對自己的懲罰。衛老闆，出個價吧，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厲害的人，我怕我出不了高價。”
衛來閉上眼睛，目光卻穿過世間大大小小的牆壁，直達老顧的家。整潔樸素的兩居室，抽屜里的銀行卡，存款不過四位數。老顧有什麼東西值得交易呢？衛來收回目光，清晰地聽到了小木門後面妙妙撓門的嘶啦聲。他懂了，旋即對老顧說：“你已經付過錢了，就是妙妙吃下的那尾清蒸鱸魚。”
“一條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