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店鋪的由來
“笨蛋！要不然把你賣了付款，行不！喵——”妙妙終於憋不住，從門后衝出來，順勢奪過衛來手裏的合同，拍到男人跟前，“你仔細看看，老夫會坑你？”
茲有顧先生，自願懇請記憶回收站衛來先生烙印關於女兒顧佳佳的所有記憶，約定如下：
其一、自記憶烙印之日起，至顧先生離世，這段記憶永不消退。
其二、顧先生已經支付一切費用，衛來先生不得敲詐、勒索。
老顧一字不落地看了兩遍，確認無誤后，才在末尾寫下板正的簽名。
“老顧，請你閉上眼睛。”
這一刻，老顧很聽話。他看到了佳佳，那是佳佳從小到大的剪影，重重疊疊，每一個佳佳都在向他招手。他很清醒，明明知道這是夢，卻貪戀地牽起佳佳的手，任由她拉着自己越走越遠。
衛來念念有詞，右手的無名指上，銀戒散發出耀眼白光。白光去后，一縷金黃色的微光鑽入男人的大腦，漸漸消散。
老顧醒了，躺在自家的床上，眼角掛着一滴久違的淚珠。又夢到佳佳了！清晰得跟她活着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忽然有了求生的念頭：如果我死了，誰也不會記得佳佳，如果我活着，她就能一直活在我心裏。
衛來看到了老顧的想法，抿嘴一笑，刻意扯起的嘴角讓人誤以為他不懷好意。妙妙厚着臉皮蹭上衛來的膝蓋，一頭在他的手裏拱來拱去，任由揉捏。
“老衛，謝謝你！”妙妙畢竟是一隻心地善良的貓。
“謝什麼？”某人忽然記得，做好事不留名是一種美德。
“他那個求生的念頭，不是你買一贈一么？”說話的人，語氣始終冷淡，除了蘇醒，也找不出旁人了。這一刻，她對這一人一貓的表現非常滿意，“想不到你們除了敲詐勒索，還能偶爾發發善心。”
妙妙不吃她這套，“如果是表揚的話，你說得也太蹩腳了。”
衛來卻有些詫異：她能看到老顧的求生念頭？即便妙妙跟了自己幾百年，也只能看到老顧憑空消失回了家，絕不會看到他回家之後的事，更不會知道他內心的想法。這丫頭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
衛來有點兒好奇。他已經沒有尋常人類這等彎彎繞繞的複雜情感，他只是知道自己應該好奇，但早已忘了好奇是什麼感覺。眨眼之間，他已經懶得深究蘇醒身上的異樣。
他提議：“今天真是累壞了，我要出去放鬆放鬆，你們去不去？”
妙妙知道他會去哪裏，桃源市夜裏最火爆的酒吧，辣妹多，酒好喝。辣妹嘛，它無所謂，有好看的雌貓就行。酒嘛，少喝一點總不會有事，何況有老衛看着呢。
蘇醒從面前兩個雄性動物的眼睛裏看到了某種捕獵的信息。她厭惡地跺跺腳，像高貴的女王那般，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回了自己的小天地。
衛來和妙妙對視一眼，刻意發出驚天爆笑，抖得貨架上的物品灰塵簌簌掉落。他們期待着蘇醒的反應，期盼她像從前那樣怒氣匆匆走出來，板著臉講一通半生不熟的潔身自好大道理。一人一貓伸長了脖子等待，畢竟過去的一百年裏，他們和蘇醒之間只存在這麼點兒乏味的樂趣。
三樓沒有任何聲響，奶白色的燈忽然熄滅。這是蘇醒心情極差的信號。衛來朝妙妙聳肩攤手，妙妙老成地搖頭，蹭蹭蹭竄上了三樓。房門虛掩着，蘇醒杵在窗邊，神色木然。妙妙輕輕推門，故意砰砰兩聲撞得門框暗響。見蘇醒毫無反應，它才顛顛地溜過去，蹲在窗欞下。
“想什麼呢？”妙妙試探地拽了拽旗袍下擺。
“那個老顧，跟他一樣，是個慈愛的父親。”
妙妙自然知道她說的那個“他”是誰，“小蘇蘇，過去的事，放下吧。”
“如果放得下，我恐怕早就化作一抔黃土了。妙妙，你跟衛來不一樣，你依然不肯告訴我？”蘇醒轉過來看着它，素日波瀾不驚眼神里，竟有一分祈求。
不心軟是不可能的，可是，老衛好像說過，時機未到。
妙妙伸出爪子揉了揉眼睛，裝出一副純潔無辜的模樣：“小蘇蘇呀，這個，等等看。啊，老衛還在等我呢——”
言多必失，不如溜之大吉！
妙妙逃出蘇醒的房間，快速跳上衛來的肩頭。
店門開了，風鈴並沒有隨着門的開動而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這是衛來施予的魔法，只有客人進店的時候，風鈴才會發出獨特的聲音，通知他有人闖入。
站在門口，整座桃源市盡收眼底。
記憶回收站懸浮在城市上空，如隱匿在仙境的城堡。下雨時，它是天空裏黑沉沉的雲，放晴時，它是一方湛藍的天。衛來的魔法能根據天氣的不同，讓這座小店隨時跟外部的環境融為一體。這是妙妙的主意。它和衛來混混沌沌糊了很多年，來到桃源市后，他們準備安定下來的時候，它提醒說，他們待在人多的地方不安全。想想，見到會說話的貓和青春永駐的老闆，誰不會覺得毛骨悚然呢。妙妙想遠離城市，但衛來偏愛繁華，他需要城市裏熱熱鬧鬧的氣息，用以消磨無休無止的歲月。兩相折中，衛來催動魔法，將房子建立在城市之上。一般人憑藉肉眼是看不見它的，只有得到特製的貓爪圖標，跟隨圖標藍光的指引，才有機會到達記憶回收站。
當然了，記憶回收站並不是它最初的名字。衛來草草手寫了“混沌閣”，歪歪扭扭地掛在門口，歷經了兩三百年風霜。妙妙不喜歡這個名字，它改成了“往生堂”，按照它的意思，那些跟回憶斷絕了關係的人，獲得了新生。又過了些年，他們索性連招牌都摘了。妙妙實在看不下去，拿了自己的爪印做了一塊牌子，方方正正地釘在門頭上。也許是牌子的質量太好，它安然無恙地熬過了一個王朝的起落。遇到蘇醒后，店鋪有了正式的名字：記憶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