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求無愧於心
周景衣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晚上趁着謝天熟睡之際,周景衣將測靈珠偷偷的放在謝天手心,看着那炫目的亮光,周景衣一夜未眠。
她相信,自己一定是遇到了一個自有武史以來資質最好的天才!
第二天一大早,周景衣便去了三刀鎮。
陳哥蓬頭垢面的透過門縫看到是周景衣,打開院門,剛想抱怨一句“來這麼早”,注意到她神色有異,有些擔心的問道,“出事了?”
周景衣沒有答話,待陳哥將院門插好,才說道,“昨天,謝天拿到我的測靈珠。然後……然後測靈珠光彩奪目。”
陳哥呆了呆,揉了揉眼睛,問,“你是說……”
“他……可能是個天才。”周景衣道。
陳哥看着周景衣,沉吟道,“你有什麼想法?”
周景衣不答,進了屋。陳哥也跟進來。兩人各自落座,周景衣一隻手敲打着桌面,緩緩說道,“這樣的資質,不論進哪個門派,一定會被重點培養。不出一年,必可有成。來年武舉,也可與縣內才俊一爭高低。將來的前途……”說著,周景衣的眼睛裏閃着異樣的光彩。
“必然不可限量。”陳哥接了一句,心情卻不如周景衣那般激動。她攏了一下耳邊的劉海,心底組織着語言,緩緩說道,“武史近萬載,能讓測靈珠徹底亮起來的人,從來沒有過。或許也有過,我們不得而知罷了。總之,這樣的資質,確實讓人震撼,也讓人期待。可是……”看向周景衣,陳哥道,“你想過嗎?他若飛黃騰達,你又將如何自處?”
“我?跟我有什麼關係……”周景衣一句話沒說完,便愣住了。
“一個窮苦困頓的農家少年,被人嘲笑娶了我們這種人,縱然不甘,也無可奈何。可他若進入武門,一鳴驚人。屆時,願意嫁給他的女子,一定不少。而他,又還能否忍受你的存在?自古以來,越是身處高位,越是在意臉面。他一飛衝天之際,也可能就是你被掃地出門之時。”
周景衣的拳頭攥起,嘴唇囁嚅着,又嘆氣,拳頭鬆開,“這般資質,若是不去修鍊……卻是可惜了。”
陳哥也跟着嘆氣,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是自私。但你也該為你自己考慮一下,莫待他日流落街頭,慘淡收場。”
周景衣又坐了一會兒,起初的興奮勁兒蕩然無存,整個人都顯得有些乏力。嘆一口氣,周景衣起身道,“我先走了。”
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陳哥送周景衣到院門口,看着她的背影,又道,“你若實在不忍他明珠蒙塵,就給他生個孩子吧。將來縱然他嫌棄了你,看在孩子的面上,總會給你留條活路。如果他不是天閹的話……”
周景衣頓了頓,沒有答話,徑直回家。
謝天不在家,母親王氏說謝天下地幹活去了。已經快到飯點兒了,周景衣也沒心情做飯,不想進屋,感覺太壓抑,便靠着院中棗樹蹲下來,怔怔出神。
外面傳來聲響。
謝天哼着小調兒,扛着鋤頭回來了。看到蹲在棗樹下的周景衣,謝天一愣,看看她的神情,問道,“有心事?”
周景衣看着謝天,道,“沒有。”
謝天笑笑,也不追問。只道,“我去做飯,昨天晚上二叔家裏死了一隻雞,今早送來一些雞肉,我去燉湯。咱娘身子弱,也該補一補。”
周景衣隨意的應了一聲,雙手捂着臉,揉了揉,起身進了廚房。“我來吧,你休息去吧。”
“累不着。”謝天道,“你去看看咱娘,有些事情,我到底還是不太方便。”
周景衣應一聲,侍候王氏小解,又來到廚房,站在門口,看着謝天忙碌。謝天轉頭看看,笑問,“怎麼了?”
周景衣遲疑了一下,問,“你……想修鍊嗎?”
謝天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笑道,“不了,打打殺殺的,不好。”
“你……你的資質……挺好的。”周景衣道,“若是修鍊……或許還能參加明年的武舉。一旦高中,就算再無長進,總也能在衙門裏謀個差事。”
“不了。”謝天打斷了周景衣的話,“就這樣過日子挺好的。”
周景衣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心裏的滋味真是百味摻雜。
上天真是不公。
渴望修鍊的人,一生再也無法修鍊。毫無上進之心的窩囊廢,竟然擁有讓別人羨慕到死的資質!
越想越是覺得壓抑,周景衣忍不住說道,“若是修鍊,有了本事,至少,三刀鎮上的那些潑皮,再也不敢對你扔雞蛋了。”
謝天懶洋洋的說道,“雞蛋敷臉很好的,美容養顏。”
“你!——”看着謝天那副窩囊廢模樣,周景衣沒來由的無名火起,手臂微微動了一下,終究沒有抬起。微微閉眼,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隱忍下來。
憤然離開廚房,在堂屋裏坐下。
越想越氣。
周景衣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悲憤。
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不想修鍊的人?腦子壞掉了嗎?!亦或是爛泥扶不上牆?!一輩子守着這三間土房,面朝黃體背朝天的過日子,就那麼好?!
呼出一口氣,周景衣在心底安慰自己:隨他去吧,他就算修鍊之後揚名立萬,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自己從來也沒想過占他什麼便宜!
吃過飯,謝天又勤快的扛着農具出門了。
下午回來的時候,謝天的腦門上多了個口子,明顯是被什麼東西砸傷的。“幾個熊孩子調皮,被磚頭砸了一下,不礙事。”
周景衣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太好,聽到謝天的話,頓時感覺自己就快要炸了。“連熊孩子欺辱你,你都不敢還手了?!”
謝天忍不住笑,“我還能跟幾個小屁孩一般見……”
“不準笑!”周景衣怒吼出聲。
謝天趕緊收斂了笑容,乾咳道,“鄉里鄉親的,忍一忍就過去了。就是個小傷,養幾天就好了,又沒有傷筋動骨的。”
周景衣咬着牙,一句話在喉嚨里翻來覆去,最終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道,“你真是個窩囊廢!”
謝天一愣,想笑,注意到周景衣冰冷憤怒的眼神,又沒笑出來。他真的很想跟周景衣說,在自己以前的漫長生命里,每一個罵自己是廢物、廢柴、窩囊廢的人,都死的很慘。不過轉念一想,卻又什麼都沒說。他明白,周景衣說出這句話,更多是因為“怒其不爭”。
“景衣啊。”王氏在西間裏喊了一嗓子。
周景衣調整着呼吸,進了西間。
王氏示意周景衣帶上門,待周景衣走過來,才壓低了聲音,道,“脾氣好,是好事兒。你丈夫這件事沒錯。你怎可說出那般話來?太傷人了。”
周景衣張了張嘴,心裏苦,卻又不想說。她也明白,熊孩子的事情,自己有點兒借題發揮了。但實在是忍不住啊!一個大男人,竟然沒有一點兒脾氣!沒有一點兒野心!真是投錯胎了!
“天兒這孩子是個老實人,你們成親這些時日裏,洗衣做飯,地里農活,他一樣沒落下。娘知道你這些年心情不好,脾氣見長,卻也不能把氣撒在他身上啊。”王氏語重心長的說道,“他是個好人,好好待他,好好過日子。娘身子不好,大概也沒幾年活頭了。就想着啊,能早點兒抱抱孫子,就算是死,也安心了。”
院落里。
窩囊廢謝天坐在井邊,正在洗衣服。
一邊洗衣服,一邊琢磨着自己的“自殺大計”。雖然總也想不出頭緒,可對於謝天而言,除了自殺,似乎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提起興趣了。
忽然又想起剛才周景衣憤怒的神情,愣了一下,謝天苦笑。
看來,這個周景衣,因為自己無法修鍊,所以有那麼點兒把畢生的理想和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意思啊。
真是的,修鍊那麼無聊的事情,有什麼好的?在這個低武世界裏,就算是修鍊到武聖的至高境界,也就是被神人一手指頭摁死的本事,費那勁幹啥?
謝天搖搖頭,看看天色不早,抓緊時間把衣服洗了,晾曬上。
這幾天天色一直不算太好,要下不下的樣子,地里還有點兒活,要趕緊幹了,不然真下了雨,就不好收拾了。
謝天洗好衣服,做了飯,簡單吃了,又下地幹活。
剛乾了沒多久,天陰了下來,頭上還有悶雷之聲。謝天趕緊收了農具,匆匆回家。剛跑出地頭兒,雨便落下,等到了家裏,就成了落湯雞。
晾曬的衣服,已經被周景衣收了。
看到謝天從雨中跑回來,一身狼狽的模樣,周景衣又有些心疼。
不管怎麼說,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對自己還好,對娘也盡孝,於情於理,自己都不該對他太過刻薄。
周景衣遞給謝天一條幹毛巾,道,“我去給你燒點兒水,你洗個熱水澡,別著涼了。”
謝天道,“我去吧。”
周景衣沒理他,頂着雨衝進了廚房裏開始燒水。等水燒好了,周景衣把水用水桶盛了,再倒進柴房的木桶里。
謝天洗好了身子,回到堂屋,看到了屋裏擺着的幾個鍋碗瓢盆。
屋頂有些漏雨,水滴落在碗盆里,啪嗒啪嗒的響。
“天晴了要收拾一下屋頂。”謝天對着坐在堂屋裏的周景衣說了一句,便進了卧室,躺在床上,翹着二郎腿,一邊發獃,一邊哼着小調兒。
小調兒聲音不高,但還是讓周景衣覺得刺耳。
年紀輕輕,卻不求上進!
真是——
周景衣忍不住了,來到卧室,看着謝天,道,“我教你修鍊吧。”
謝天一愣,搖頭道,“不要了吧,修鍊多無聊。”
周景衣噎了一下。
修鍊無聊?
再看躺在床上發獃的謝天,怎麼看都像是一灘爛泥。周景衣努力保持着平靜的語氣,勸道,“你難道就沒有夢想嗎?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能離開這破敗的鄉村,去大城市裏大展宏圖嗎?”
謝天想了想,嘆道,“不要了吧,很無趣的。”
周景衣偷偷的緊攥着拳頭,繼續勸道,“做人如果沒有夢想,那跟鹹魚又有什麼區別?”
謝天笑道,“鹹魚啊……安靜的做一條鹹魚,不是也挺好嗎?”
“你!——”
“唔,非要說夢想的話……我還真有。”
“什麼?”
“我的夢想,就是想辦法徹底死掉。”壓抑在心底的渴望,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之後,謝天才意識到有些不妥。轉眼看向周景衣,注意到她要噴火的眼神,謝天暗叫不好。
周景衣咬着牙,沉聲說道,“你耍我?!”竟然有人跟自己說他的夢想就是死?!這是故意要氣死自己嗎?!
“咳咳……我……哎哎哎!疼!”
周景衣憤怒的揪住了謝天的耳朵,咬牙切齒的說道,“現在!我念修鍊心法!你給我好好記住嘍!”
周景衣當然沒有忘記陳哥的話,但她還是忍不住這麼做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讓謝天修鍊,任由他這麼浪費光陰、虛度年華,自己會良心不安。至於將來,謝天會不會把自己掃地出門——將來再說吧。
但求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