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惡婦
二叔家養了一窩母雞,每日裏可以收穫幾個雞蛋。每隔一段時間,攢的多了,拿去三刀鎮上,總可以換回一些銀錢。
這天一大早,二嬸提了一竹籃的雞蛋,來找謝天。“你二叔下地幹活去了,大妞要割豬草,二妞要照顧小的,嬸子我這兩天有點兒腿疼,走不了路。你就辛苦一趟,去鎮子上把雞蛋賣了吧。”
謝天接過竹籃,正要答應,卻聽周景衣在後面說道,“我去吧,正好我縫補的衣服已經好了,要去三刀鎮給人送回。”
謝天道,“一起吧,你要扛着那麼多衣物,再提着竹籃,肯定不方便。地里也沒什麼活兒,早去早回了。”
周景衣看了看謝天,點頭應下來。
二嬸笑呵呵的對謝天說道,“一起去也好,賣了錢,給景衣買個髮釵,有沒有的剩,都不打緊。我看莊主女兒那髮釵就好看的緊,金的咱買不起,銅的倒也不叫個事兒。”說罷,二嬸便笑着走了。
謝天挎着竹籃在院門口等着,周景衣回房將縫補好的衣物打包,扛着出來。看一眼周景衣背上的大包裹,謝天道,“我來吧。”
“不用。”周景衣道,“走吧。”
兩人結伴出門。
村口碰到幾個鄉親,有人跟謝天打招呼,“天兒,跟新媳婦這是上哪啊?”
“鎮子上賣雞蛋。”謝天回了一句。
那幾個人,便湊在一起,瞄着周景衣,嘀嘀咕咕一陣,之後各自笑的開心。
周景衣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但看那一個個的猥瑣表情,也能猜到他們說的不會是什麼好話。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但還是禁不住面紅耳熱,心裏窩着一團火。
謝天看了周景衣一眼,見她臉色不太好看,笑了笑,說道,“說閑話的人,你不理他,日子久了,他自己說著也就無趣了。”
“是嗎。”周景衣顯然不這麼認為。
“呵呵。”謝天笑笑,不再說話。
兩人也沒什麼共同語言,又大概也都彼此沒什麼興趣聊天。所以一路上沉默着,如同在家裏一般,若是沒有必要,絕對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三刀鎮距離柳家莊子並不算遠,徒步也就是小半個時辰的路程。正趕上逢集,鎮子上十分熱鬧。到處都是小攤小販和行人。謝天來的算是晚的,生意好的地段,已經沒什麼空檔。乾脆便在外圍尋摸了一塊地方,把竹籃放下,等待生意。
周景衣道,“我去鎮子裏交了衣服,你在這等我。”
謝天道,“好。”抬頭看看天,又道,“這天有點兒不穩當,你別耽擱,咱們早點兒回去,免得淋雨。”
周景衣應了一聲,扛着衣服在人群中緩緩前行。人太多,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進了鎮子。拐進一條偏僻街道,人少了許多。又走上片刻,周景衣在一處院門外停下,拍了拍門。
有人從門縫裏張望,之後打開門。
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子,衝著周景衣笑笑,“好了?”她的臉上,也有一道如周景衣一樣的真氣潰散的疤痕。
“嗯,好了。”周景衣進了院子。
那女子關上門,又上了門閂。見周景衣看過來,女子苦笑,“鎮子上有幾個潑皮,總來找麻煩。”
兩人進了屋,女子取出一把銅錢,數了數,交給周景衣,笑着問道,“咋樣,你丈夫對你好嗎?”
周景衣苦笑,道,“什麼好不好的。”
女子詭笑,壓低了聲音,問了周景衣一句。周景衣臉色微紅,搖頭道,“沒有。”
“啊?”女子一臉狐疑,“為何?”
“他……就是沒有。”周景衣遲疑了一下,才說道,“他總是很早睡下,從不碰我。倒也挺好,不至於噁心。”
女子呆了呆,臉上露出恍悟神色。“莫非是天閹?”
周景衣嘴角一抽,道,“不清楚。”
女子嘆道,“唉,怎麼都好。至少有個伴兒,將來年紀大了,生了病,也有人照顧。”說到這裏,女子神色黯然,道,“常年在張記金店門口乞討的那個前輩,昨夜裏去世了。屍體被人拖走,扔進了亂死崗。”
周景衣眉頭緊蹙。
那個年老的女乞丐,她見過幾次。據說,她本是一位前途無量的高手,甚至一度達到了武尊境界。只是,一朝不慎,修鍊失敗,變成了女子。之後蹉跎幾十年,受盡凌辱。死了,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
女子又道,“我們這般苦命人,能有個男子願意娶了,願意一起過日子……真好啊。”說到此,女子又伸手從條几上拿出一個紙包,遞給周景衣,道,“前幾天東家要扔的茶葉,我看着也沒壞,就拿了回來。你拿走吧,給你丈夫泡茶喝。”
周景衣苦笑,“他一個粗人,喝什麼茶,你留着吧。”
“我又不喜歡喝茶。”女子將紙包塞給周景衣,“跟我客氣什麼?讓你拿着,你就拿着。你也不要覺得佔了我便宜。我無依無靠的,將來年紀大了,若是死了,還指望你幫我挖個坑埋了。我可不想被人丟在亂死崗里喂野狗。”
周景衣嘆氣,收好了紙包,起身道,“我得走了,他還在鎮口賣雞蛋。”
“去吧去吧。”女子起身,從裏屋裡拿出一小包衣物,遞給周景衣,“這些天活少了許多。再等等,入秋後,大概會有許多衣物清洗晾曬的活兒,能賺不少銅板兒。”
周景衣接過來,起身,看到門后掛着的一把長刀,眉頭微蹙,對那女子道,“陳哥,你要照顧好自己。”
“咳,放心。”女子道,“那些潑皮,也是怕死的。他們敢來,我就敢砍。不怕的。我跟你說的話你記得沒有?雖然你嫁了人,也要小心啊。那把短刀,一定要隨身帶着。我們這樣的人,總難免被人欺辱的。”
周景衣從懷中摸出一把小巧的短刀給女子看看,又收起,笑着離開。出了鎮子,一路往回走。快到謝天擺攤兒的地方,卻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裏,時不時的還有笑聲傳來。周景衣愣了一下,撥開人群進去,看到一幕,腦子裏嗡的一下子。
人群之中,謝天一身邋遢的站在路邊。他對面不遠處,幾個潑皮嘻嘻哈哈的提着裝滿了雞蛋的竹籃。為首一人,拿出一個雞蛋,對着謝天比劃了一下,之後丟出雞蛋。雞蛋正好砸中謝天的腦袋,蛋黃、蛋清、蛋殼順着額頭流下來。
幾個潑皮哈哈大笑,那為首一人又拿起一個雞蛋,對謝天道,“站好了!不準動!”說著,又丟出雞蛋。雞蛋在謝天小腹上炸開,淅淅瀝瀝流下來。
謝天嘆一口氣,臉上竟然還掛着笑。
周景衣攥緊了拳頭,怒不可遏,硬生生推開面前擋路的人,衝進來,瞪着那幾個潑皮吼道,“你們幹什麼!”說罷,又怒視謝天,恨聲道,“你是死人么?!就這麼老老實實站着?!”
看到周景衣,謝天笑了笑,道,“沒事兒,回去洗洗就好了。”
“你!——”周景衣感覺一陣暈眩,都快氣懵了。一時氣血上頭,周景衣忽然抬手,照着謝天的臉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呦呦!”一個潑皮樂了。“怎麼著?這是什麼情況?”
“大哥,你看這倆像不像兩口子?”
“哈哈,莫不是柳家莊子的?前些天我可是聽說,柳家莊子有個窮憨,娶了個男人做正妻,哈哈哈。”
“喂!跟着這窩囊廢有啥好的?不如跟着大爺我,大爺我一向憐香惜玉,定然會好好疼你。”
周景衣憤怒的回頭,忽然從衣襟中取出短刀,去了刀鞘。
人群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那幾個潑皮也是一愣,為首那人怒道,“賤ren!你敢?!”
“試試看?”周景衣冷聲道。
有人拉了一下那潑皮,道,“大哥,走吧,這就是個瘋子,犯不着。”
那潑皮大哥看了看周圍雖然散開,但卻沒有散去的人群。人太多了,真鬧出了人命,也不好收場。略一遲疑,才又怒視周景衣,哼了一聲,道,“你給老子等着!”言畢,帶着一幫小弟,提着謝天的竹籃走了。
周景衣微微閉眼,長出一口氣。收了刀子,回頭看向謝天。謝天笑笑,抹了一把臉上的雞蛋,又從懷中摸出十來個銅板,道,“還是賣了些銅板,大概夠給你買髮釵的。”
周景衣張了張嘴,憤然轉身離開。
謝天跟上來,看周景衣依舊氣的滿臉通紅,笑道,“別生氣了,就是幾個幼稚可笑的潑皮罷了。早晚他們會得罪不該得罪的人,自會有人收拾他們了。”
周景衣憤怒低吼,“閉嘴!”
於是,謝天閉了嘴巴。一臉淡然的模樣,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於他而言,確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兒。無數歲月,無數次轉世,他經歷過太多。一切,都看淡了。
流言總是傳的最快的。
沒等謝天和周景衣回到柳家莊子,謝天被人砸雞蛋的事情,竟然就已經傳了回來。村裡人遠遠的對着二人指指點點,時不時的發出一聲笑來。待周景衣一臉冰冷的看過來,一個個的又趕緊收斂了笑聲。三刀鎮上周景衣拿刀要捅人的惡婦行徑,多少還是能震懾一些人的。
到了家中,謝天還沒有來得及洗一洗,二嬸就來了。看着謝天一身的邋遢,二嬸又氣又傷心。安慰了謝天和周景衣幾句,無奈離開。
謝天打了水,在柴房裏洗身子。
周景衣無力的坐在堂屋裏,獃滯良久。又取出一枚好似玻璃珠一般的東西,看了看,憤然丟了出去。珠子砸在院牆上,又彈回來,落在院中的塵埃之上。
周景衣看着那滾落塵埃的珠子,黯然傷神。
這是一顆用來測試持有者資質的珠子,名曰測靈珠。握着珠子,珠子會發光。光越亮,說明資質越好。
十多年前,周景衣剛剛踏入門派那一刻,讓這顆測靈珠發出的亮光,震驚了整個門派。她曾是門派里最有前途的武生。這顆測靈珠,也就被師尊送給她留作紀念。而十多年後的今天,這顆測靈珠在她手中,連點點微光都沒有。
世事無常。
周景衣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柴房的房門傳出吱呀一聲響。謝天洗好了身子,換了一身衣服。一邊拿着毛巾擦着頭髮,一邊朝着這邊走來。
“咦?”看到地上的測靈珠,謝天彎腰撿起。
那測靈珠,忽然發出一片亮光。
刺眼的亮光,閃的謝天眼暈,下意識的把測靈珠丟了。
揉了一下閃花的眼睛,謝天看看堂屋裏目瞪口呆的周景衣,再低頭看看被自己重新丟在地上並且已經失去了光亮的測靈珠,問,“什麼東西?”說罷,蹲下來,盯着那測靈珠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原來是用來測試資質的。
想到剛才的炫目亮光,謝天訕訕一笑。
幾經輪迴,自己的資質,倒是從來都是這般強悍啊。
又抬頭,看向已經走過來的周景衣,謝天問,“你的?”
周景衣沒有回話,撿起那測靈珠,遞給謝天。
謝天愣了一下,看看測靈珠,再看周景衣那難以掩飾的火熱眼神,謝天心中暗叫不妙。
這手賤的!
沒事兒亂撿什麼東西啊!
X絲逆襲,最終走上人生巔峰的故事,想想都要吐了!
片刻的猶豫之後,謝天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差點兒忘了,地里還有點兒活。”說著說著,步速加快,最後竟然變成小跑,一溜煙兒的不見了蹤影。
周景衣愣愣的站在原地,還保持着遞測靈珠的姿勢。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師尊當年的一句話:“自測靈珠被創造出來至今,還無一人可以讓測靈珠的光彩徹底綻放。”
謝天,一個性子窩囊的農家小子,會有這麼強大的資質?
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