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偶遇
夜色已深。
沐王府內只有書房還是燈火通亮。
夏沐濋已經拿掉了自己白玉玉冠,簡單的挽了個半束髮髻,墨發垂下,正盤腿坐在案幾后的蒲團上,一手頂着下顎,一手看着黔地的公文,很是舒適。
一把黑骨紅扇就放在桌旁,即使在燭光下也沒有暖意。
陳致端着食盤走進來,跪坐在案幾前,將食盤放在几上。
“營里新來了一位做甜食的伙頭軍,恰巧會做雪衣流沙。”
聞言,夏沐濋頭過來看了一眼食盤上的甜食,繼續看着奏摺:“你不用徒勞這些。”
陳致說:“屬下看王爺最近食欲不振,故而麻煩伙頭軍做王爺愛吃的東西。”
“那是以前。”夏沐濋現在已經不喜歡這道甜食,非常不喜歡。
陳致沒有動,繼而說其他:“屬下看到葉參政準備過來。”
夏沐濋換了一本公文接着看:“這傢伙是不是以為誰都跟他一樣,辦起公務就不要命。”
現在夜色漸深,夏沐濋只想快點看完今天的緊急公文,然後睡個好覺去。實在不想浪費精力去應對那位辦起事來不要命的葉適言。
陳致微笑:“葉參政胸有宏圖大業,辦事自然要面面俱到。”
夏沐濋懶洋洋的說:“也罷,咱們也是沾了他的不少光,有他辦事,咱們舒服不少。”
黔地參政葉適言,齊越少有的臣子之才,祖上曾是齊越太師,乃齊越第一權臣。只是輪到葉適言出生時,家道些許沒落,雖然不負往日權勢,但也是齊越顯赫家族。
葉適言從小熟知官場,立志做到祖輩地位,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有才之人。只是朝中無人為他鋪路,所以只能從基層做起。兩年前葉適言得罪了當朝國公薛清平,故而被派往封地做個小參政。
但是葉適言眼光獨到,讓他自選封地任職的時候,他立即決定來到黔地輔佐齊越沐王。誰都知道沐王可是皇上看中的幼皇子,去了黔地,可不比在朝中差,這將來若是沐王入主朝廷,那葉適言也是跟着水漲船高。
夏沐濋感嘆:“雖然這人讓我容易生厭,但是能力確實不能小覷。”
正說著,門口傳來聲音:“微臣葉適言參見沐王爺。”
“進來。”夏沐濋放下公文,只是瞟了一眼旁邊的甜食。
葉適言走進來,雙手捧着都快比他高的戶籍本子。陳致起身,幫他拿下了一半,葉適言這才露出一張全臉。少年模樣卻是老成的雙眸。
夏沐濋看着又放在自己桌上的本子,很是惆悵:“葉參政當真是想讓本王勞累過度?”
葉適言拱手行禮之後,才道:“這是今日查出的不合格戶籍,請王爺查看。”
陳致一聽,感覺屋子裏又要起一場舌槍唇劍,立刻告別了自家王爺先行告退。
夏沐濋又是深深的嘆氣,陳致關鍵時候還真拋下他不管。
“這件事不是交給你來辦嗎?”
“正是。”
“那你就去看,不用給本王。”
“是。”葉適言跪坐到案幾前,將散落不規整的戶籍摺子整理好,放到一邊,方便自己一會帶走。
夏沐濋抬頭看他不動,問道:“你還有事?”
葉適言:“微臣在檢查戶籍的時候發現城中新增人口眾多,商鋪也比去年提高了兩成,外來人口提高三成,故而覺得只是封城三日時間有些不夠,不知王爺可否多給微臣兩日?”
夏沐濋翻了翻葉適言擺好的戶籍,顯然並不贊同葉適言的提議,說:“你可知多兩日會造成什麼後果?”
葉適言:“微臣知道,今秋的糧倉已經準備好,城門推遲兩天打開,勢必會影響運糧的進程。”
夏沐濋:“那你還要本王多給你兩日?”
葉適言伸手重新整理了剛才被弄亂的戶籍:“微臣看過天象,這兩日正好多秋季急雨,百姓運糧車也會斷斷續續停在半路,所以不會影響城中進程。”
夏沐濋噗嗤笑了,朝廷還真是給自己送了一個寶貝,不僅能言善辯還會觀察天象,當時怎麼就讓薛清平給放過了這麼好的苗子。
“葉適言,你今年多大?”
葉適言一愣,沒想到話題會轉到這裏,如實回答:“十九歲。”
夏沐濋:“十九歲就這麼老成,本王還以為你三十九歲了。”
葉適言:“王爺不能用年齡來評價一個人,就好比王爺您是久經沙場的大將,二十三歲依舊愛吃甜食。”
夏沐濋瞥了一眼桌上的雪衣流沙:“你喜歡你拿去吃。”
葉適言淡淡的說:“那是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夏沐濋:“······”
“王爺,屬下有急事稟報。”陳致焦急的聲音才門外傳來。
夏沐濋立即正色,讓他進來。
陳致端着托盤走進來:“王爺,城裏榮升當鋪收到了一個物件兒,是淮州材質的玉釵。”
夏沐濋露出了今日最為嚴肅的神情,不僅是他,就連陳致也是十分的謹慎。
“拿過來。”夏沐濋語氣淡定的說。
陳致將托盤放在案几上,一隻綠色的玉釵赫然出現在夏沐濋的眼中。
這是一支很普通的玉釵,普通到尋常百姓家可是隨意佩戴。玉釵長型,尾處像一個連接長桿的水滴狀,只是中間是空的,留出了一個可以放置拇指大小的圓圈。
夏沐濋拿起釵在手裏摩擦把玩,終於有勇氣將手指放進圓圈裏,指尖摸索着,果真讓他摸到了雕刻的痕迹,是一朵梨花。
“咱們就雕個梨花吧。”年少的夏沐濋曾經對那個女孩說過。所以在滿大街女孩都戴着的玉釵中,只有這個是獨一無二。
夏沐濋淡定的將玉釵扔回到托盤中:“不過是個普通的玉釵,不值得拿過來。”
陳致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曾經見過那個女孩戴過同樣的玉釵,所以一直擔心是那人回來了,現在又王爺判斷此支並非那支,終於就放心下來。
夏沐濋繼續說:“不過,還要時刻盯着類似的狀況,及時上報。”
“是。”陳致說。
夏沐濋看向葉適言說:“你剛才說多給兩天是吧。”
“是。”葉適言回。
“好。不僅是兩天,本王再多給你一天,這次不僅是城中有戶籍的人還是沒有戶籍的流民通通都要查。”夏沐濋看向陳致說:“軍營里不是新來個會做甜點的伙頭軍嘛,既然軍中不斷湧入新君,那就從去年到今年召來的新兵通通查一遍,我要所有詳細的。”
“是。”
“是。”
葉適言心滿意足的起身,抱着戶籍,他早就想去查軍中新人,以免混進可疑之人。但是礙于軍隊直屬夏沐濋,所以一直沒有提議,這次能夠徹查,真是太好不過。
陳致雖然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是想到這一年間確實收了不少的新兵,是應該提防一下。也準備拿着托盤離開。
“陳致等一下。”夏沐濋說,“把這個玉釵給我。既然是淮州的玉質,可得讓我好好看看,拿到姐姐的墓前,她,最喜歡淮州的玉了。”
提起沐凝,陳致微微紅了眼眶,最後將玉釵留在了案几上。
書房裏,又剩下夏沐濋自己。
夏沐濋拿起玉釵,手指再次摸到梨花印記,反覆的摩擦,嘴裏念念有詞:“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岳千燭,你竟然敢出現在這裏!”
此時的岳千燭正抱着自己的被子站在住宿營帳中發愣。
要睡在哪裏啊?
她站在原地,看着可以同時躺下近二十人的大通鋪,有些手足無措。考慮到自己女子的身份不能暴露,住宿問題着實讓人頭大。
“嘿!三兩,幹嘛呢?”宋小順一邊擦着剛洗完的臉一邊走進來,招呼着站在原地岳千燭。
宋小順年紀不大,也就是十五六歲,半年前入的神遠軍,因為個子矮,身子弱還不會武功,所以就被安排到了伙頭軍軍營里。
這要是放在別的士兵眼裏,肯定一心想奔着前鋒部隊努力。可是宋小順不是這樣的人,對他來說,當兵是為了吃口熱乎飯,他沒有救國救民的熱情,只要保護自己,餓不着凍不着就算是對自己行善積德了。更可況現在還入了鼎鼎大名的神遠軍,說出去還有面子。
岳千燭剛入伙頭軍的時候什麼也不懂,為此被張胖子說過兩句,每次都是宋小順幫忙打圓場。倒不是宋小順有什麼話語權,只是他年紀小,大家都像孩子一樣讓着他。而宋小順又是個熱心腸,幫了岳千燭不少的忙。
所以,整個火頭軍里,宋小順算是岳千燭關係比較好的戰友。
岳千燭吸了吸鼻子說:“我不知道睡哪。”
更確切的說,不知道睡哪合適。
宋小順笑着:“我以為什麼事呢,跟我睡,睡我旁邊。”
說完宋小順來到自己的床鋪,拍了拍旁邊的空位:“正好這有一個搬走的空出來了。你再這睡,咱們兄弟倆還能聊聊天說說話。”
岳千燭看着宋小順拍的地方,左邊是宋小順,右邊是另一個床鋪。也就是說,自己要擠在兩個男人中間睡。這,不太合適吧。
可是一想到這裏是軍營,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女兒家的身份,被安排在這裏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和衣而睡,等過了這一段時間就好了。
“好。”岳千燭拿着自己的被子來到了空着的床鋪。
外面洗漱的人漸漸回到了營帳,岳千燭跪坐在床鋪上,整理被子說:“你旁邊的那人怎麼不見回來?”
宋小順已經鑽進了自己的被窩,聽到岳千燭問,轉頭看了一眼立刻起身湊到她身邊低聲說:“這裏的人,可是厲害的很呢。”
岳千燭好奇:“怎麼個厲害法?”
宋小順:“這的人叫唐佑,才來咱們伙頭軍三個多月,可他很少幹活,沒事兒就到處溜達。是張胖子唯一不敢管教的人。”
岳千燭低頭整理枕頭說:“那他就是大家口中的刺頭兒兵吧。”
“才不是!”宋小順否定的聲音立刻提高起來。感覺是冒犯到了正在準備休息的其他人,他不好意思的衝著大家笑了笑,躲在岳千燭身後,繼續低聲說:“唐佑可是很厲害的。”
宋小順坐下認真的說:“唐佑本來是要被選到先鋒軍,只不過他不喜歡先鋒軍的訓練才自願來到咱們這的。哪像咱們,多數是因為不合格才留在這。”
說這話時,岳千燭明顯能看到宋小順的眼睛裏發著光,那是一種崇拜的眼神。
岳千燭沒有說什麼,整理好被子和枕頭,躺在了被子裏,兩手交疊放在被子上,準備睡覺。這一天她有些勞累,昨夜還在破廟裏過夜,今日入了神遠軍又是幹了一天的活兒,明日還要早起。伴着宋小順對那個叫唐佑的不斷誇讚中,岳千燭漸漸睡下。
次日,岳千燭起的很早,趁着大家都沒有起來的時候,她要起來梳洗一下,最後檢查身體和脖子都被遮掩的很好之後才去到了做飯的伙房,開始準備早餐。
宋小順晚來了一刻,不好意思的向張胖子道歉,隨後坐在岳千燭旁邊一起摘菜。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宋小順興緻沖沖的問道。
岳千燭想起昨晚宋小順動不動就拿胳膊壓着自己的狼狽睡樣,嘆了一聲氣說:“還不錯。”
宋小順撓撓頭說:“睡得不錯就行,我睡覺不老實,還以為影響到了你。”
岳千燭抬起頭,重重嘆了口氣。
張胖子從外面走進來,拍拍說:“今兒個大家都打起精神來,秦統領剛才下令,咱們沐王爺今日要到軍營巡視,與眾將士一起吃午飯。現在不僅要準備早飯,也要把午飯要用的食材準備好,知道嗎?”
“是!”眾人回答。
宋小順碰了碰岳千燭:“三兩,你還沒見過咱們沐王爺吧——哎——三兩?”
“啊?”岳千燭緩過神來,一臉獃滯的看向宋小順:“怎麼了?”
宋小順耐心的說:“我說,你是不是沒見過沐王爺。”
岳千燭:“是啊,沒見過。”
宋小順:“那你今日可是幸運,來第二天就能看到。”
“啊,是挺幸運。”岳千燭的聲音越來越低。
一心想躲夏沐濋,誤打誤撞進入了他的神遠軍不說,居然還要在軍中碰到他,這是何其的不幸運。好在自己是在伙夫營里,能夠避免和他見面。
營地伙房準備好早飯後,岳千燭跟在宋小順的身後去給放飯,繞了一圈才輪到自己吃。
岳千燭也不在乎外面的天冷不冷,桶里的粥涼不涼,直接盛了一碗粥倚在用來壓着營帳的石頭上,一邊喝粥一邊聽身邊的宋小順與別人吹牛。
不過大多時候,他都在吹這個叫唐佑有多厲害,不僅是他在說,就連聽的人剛開始還說宋小順吹噓,不過到最後也都默認了唐佑的實力,因為當時唐佑震驚先鋒營的事情,可是盡人皆知。搞得岳千燭也是好奇唐佑其人。
岳千燭吃完飯後先回去了營帳,就聽到外面一陣歡呼。她剛準備回頭看看,就被宋小順抓住帶去了校場。
岳千燭跟着跑到了校場,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就看見熟悉的人正在向校場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