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光與路
夜晚,大茶村的村尾山腳下那所小平房,從幽深的黑暗裏終於亮起了昏黃的燈光。起初燈光還閃了閃,光亮微弱,後來就穩定了下來。它的亮起,將周圍的山腳,還有對面的小寺院都映亮了。
秋荷在拿到景洪市舞蹈比賽的獎金后,第一時間給外公買了一些價格貴的藥品。剩下的就是她想了很久的電燈。這回她終於如願以償。結束了她之前那麼多年來的“沒有光的生活”,每當太陽落山,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裏重複着毫無止境的勞作。那些日子正在成為她的過去。成為她記憶中的產物。那也會是她抹不去的童年。
現在的燈光看起來也不是很耀眼,至少讓人聯想不到燈光華麗的珠寶櫃枱。是那種開了燈也很漆黑的氛圍。和城市裏的白牆白燈比較着,是不太一樣的。明亮中,似乎透露出一股心酸和辛苦,還有一點點的鄉愁的滋味兒。
這種光,好像能使人停下腳步來沉入其中,很輕易地就能將人從繁忙中拉扯進來。好好地斟酌人生的意義。
秋荷收拾着房間,從床上收拾到床下,在電燈底下幹活。她把家裏打理的井井有條。
第二天秋荷來到學校,她問陶慧珍,“老師,你那條項鏈多少錢買來的?”陶慧珍幾乎沒有思考,就知道秋荷問話的意思,“拉倒吧。”她說。“怎麼能拉倒呢?我想給老師買一條那樣的項鏈。”秋荷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褪了色的舊布條包裹的小囊,打開來,裏面是十元面值的紙幣,有很厚的一沓。以秋荷家的經濟狀況,現在的她可算是相當的富有。陶慧珍白了她一眼,“老師不要。我現在不想戴首飾了。”“那我回去算一下我們在景洪市一共花了多少,然後把錢交給老師。要不然,就都交給老師保管。”秋荷的嗓子尖尖的,她的態度格外的不容置疑。把手裏的錢囊向陶慧珍遞過去。
陶慧珍知道,那裏其實沒有幾百塊錢,但卻是秋荷見過的最多的一次。事實上,她也很久沒有見到這麼多的錢了。她不出聲,拿過錢囊來一張一張的數錢,數了很多遍還在數。秋荷望着老師數錢說道,“我昨晚數了很多遍,是860塊。”
“現在是850塊了。”陶慧珍吸了一口氣,抬頭與秋荷的眼睛碰撞在一起,又錯開了。她們的交流通過目光傳遞了一部分。那是無聲而又有力量的“交談”,轉而又融化在交替的目光中了。餘下的交流依然交給語言。
陶慧珍從裏面抽出十塊錢交給秋荷,將剩下的錢包好貼身放:“接下來的舞蹈比賽要花不少錢的,這些錢輕易不能動啊。你以為這才是多少?我來保管,直到你登台需要為止。”
“可是……”
“不要可是了,這點錢根本就不夠呢。希望會順利些,你出去練舞。要抓緊時間了。”
秋荷只好聽話的離開,但沒能滿足心愿,她多少有一些沮喪。出了門,她看到巫慧妍的阿爸阿媽帶着巫慧妍走了過來。
巫慧妍家裏的經濟條件在大茶村來講算是數一數二的,如今這二年的生活水平在緩步向上的同時,大茶村人的思想覺悟也在改變。陶慧珍隨後推門而出,她注意到一家三口停下腳步,他們還背着遠行的物品。臉上是為難的情緒。她心裏頓覺咯噔一聲。
在巫慧妍跑上來緊擁陶慧珍的那一刻。陶慧珍知道她所預感的事情不會錯了。她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的爸媽,她迫切的問道:“要去哪?”
“陶老師,我們想去版納州打工。來跟你道別。你對娃子的照顧,感激不盡。”
“時代不一樣了,我們希望走出去喲。不過不遠走,還會回來。過年過節總要回來看一看的。”夫婦二人輪流說。四隻眼裏有對大城市的追尋,也有對小村莊的依戀。
陶慧珍詳細的詢問了二人的去處和做什麼工作。深挖下來才知道,他們也許近來不會考慮讓巫慧妍繼續轉到版納州讀書。由此陶慧珍就沒有同意,巫慧妍還沒有讀完六年級,雖然她已經十五歲了,可是這裏的孩子上學都晚是一個原因。更大的原因是,誰說一學年就能學完一個年級的課程?陶慧珍一個人拼了命的趕,才勉強把時間趕上來。用不了多久,巫慧妍就會六年級畢業,況且她的孔雀舞和民族舞都很有天資。陶慧珍沒有放人。和這對夫婦達成了共識,讓他們把巫慧妍留在這裏,她會照顧巫慧妍,直到六年級結束后再議。暫時讓巫慧妍先睡在校舍。就像艱難時期的秋荷一樣,相信她也會度過與月光和書籍為伴的每一晚。
可是到了晚上,巫慧妍一個人在校舍住還有些害怕,她並不像孤兒秋荷那麼獨立。前幾晚,她總是光着腳丫跑到對面的小吊腳竹樓上去。她驚恐的對着陶慧珍說,她聽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她還誇張的形容,校舍都在晃動。
遇見這樣的情況,陶慧珍只好搬去校舍陪巫慧妍住了幾晚。她告訴巫慧妍,那些聲音其實是機械發出來的聲音——那是祖國的吶喊聲。在那山坡的另一端,正在修路。這個時代給予我們的,一條重山之間的,平直的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