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長鯨和游四方自然知道這是鍾侯川的手筆,他總是給人稍稍喘息的機會之後又打出一錘重擊,只有阿墨雲裏霧裏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時不時義憤填膺的罵那些利益勾結的人早日遭報應。

看着天氣很好,鍾侯川心情也十分好的在院子澆花,長鯨慢慢走到他身後道:“你的信仰是你祖父,但他在去世后都被人辱罵,你深知那種信仰被踐踏的感受,所以現在,你便讓曾經的那些人,或許不止,是更多的無辜的人陪着你一起感受當年的無望,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輪迴,什麼叫報應是么?”

鍾侯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默不作聲,長鯨過去接過澆壺,看着那些開的十分鮮艷的花朵道:“凡事過猶不及,這花,再澆就淹死了。”

鍾侯川站在原地發愣,長鯨拎着澆壺走了,阿墨看見倆人的樣子以為是二人發生口角了,便跑到長鯨身邊拉着她去後院表演她的飛針,他表現出十分想學的樣子,長鯨知道阿墨什麼意思,也不挑破,認真的教他,阿墨學的差不多了才問道:“長鯨姐姐,其實我看的出來,公子很多時候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他做事很是周到,對姐姐也很是照顧,關心則亂嘛,難免有疏忽的時候,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但你都兩天沒笑過了。”

長鯨低頭看了看腳上的泥土小聲道:“你看,我穿了三天的乾淨鞋子,今早不過去了趟池塘邊,就髒了,難怪人家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阿墨也沒聽懂長鯨的意思,只覺得長鯨的話有些奇怪,摸着腦袋問長鯨道:“姐姐很喜歡這雙鞋子么?”

長鯨笑了笑小聲道:“是啊,很喜歡,可是我穿着它走了這麼遠的路都沒事,今天突然就沾上那麼多泥了……”

阿墨笑呵呵的同長鯨道:“那阿墨幫姐姐擦乾淨。”說著就要彎腰幫長鯨擦鞋。

長鯨拉住阿墨道:“沒事,我一會兒自己洗洗就好了。”

阿墨又哦了一聲,隨後又問道:“姐姐是不是和公子鬧矛盾了?”

長鯨摸摸阿墨的頭笑道:“你這機靈勁兒怎麼不往功夫上長長呢?”

阿墨摸着腦袋難為情的笑道:“姐姐又打趣我,我就是腦子笨嘛。”

長鯨看着阿墨笑着,這樣笨笨的有何不好呢?阿墨看着長鯨笑的眼睛彎成月牙便笑道:“姐姐從未真正生過公子的氣,這次也一樣。”

長鯨的臉慢慢沉下來,要說生氣,以前在寨子的時候確實有過幾次,後來便再沒有了,長鯨也不知道何時她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她的喜怒哀樂都系在了另一個人身上,以前無憂無慮胡鬧的日子竟是那麼久遠的事了。阿墨見長鯨臉色不對,皺眉想着該怎麼辦時,長鯨有些自言自語道:“有時候,你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但是你所看到的現實又告訴你這個人就是如此,你心裏有個最初的他,美好而動人,後來那個人變成了這個人,這個人擁有着千百面,你永遠也看不懂眼前的這個人如今又是哪一面……”

阿墨聽着長鯨仿若繞口令的一番話,但長鯨口中的‘他’必定是鍾侯川,想來真是和鍾侯川鬧矛盾了,阿墨思索了一番道:“千人千面,阿墨也一樣,我對姐姐對公子對師傅是一個樣子,對外面的人又是另一個樣,對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公子對姐姐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樣,阿墨都看在眼裏。”

長鯨笑道:“都會勸解人了,阿墨長大了呢。”

阿墨笑笑不說話,長鯨讓他自己在練習一會兒,她自己慢悠悠的走開了,剛走到游四方門口時,見他在收拾東西,便問道:“師傅這是打算撇下我們獨自去流浪?”

游四方難得正經的對長鯨招招手,長鯨進去后,游四方給長鯨倒了杯茶,長鯨受寵若驚的拒絕道:“您老這是糊塗了?你胡鬧就算了,我怕折壽。”

游四方笑道:“我是個待不住的人,跟你們一起這麼久了,也該走了,只是,我走以後,就剩你和阿墨保護他了,你可得萬分當心。”

長鯨:“你可想好了,這一走,以後沒人陪你鬥嘴打架解悶,也沒人給你做飯買酒咯。”

游四方笑了笑:“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當年師傅待我恩重如山,我不也走了么?既然取名游四方,當然要無拘無束的游遍四方。”

長鯨喉嚨動了動要說什麼,想了想又憋下去了,游四方來去無牽挂,也沒什麼東西。長鯨看着他的樣子,又有些不舍,游四方想了想又停下同長鯨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提點他,但有時候這小子脾氣就是犟,什麼都不肯說,你也別怪他,他這個人啊,從小就這樣,小時候吃的苦受的罪太多了……你爹自小寵你,聽說你還有幾個叔叔,對你也是極好的,他不一樣。其實我比較能理解他,我小時候也是親眼看見雙親慘死在眼前……現在的他雖是不顧一切設下連環套逼的朝廷人人自危,可他也有他的難處,他想給你一個見得了光的未來,就不得不這麼做,你仔細想想就知道,他何曾失去過那顆赤子之心?他不攪亂如今的朝局,那群人就有時間繼續追殺他,他的反擊只是為了自保,為了不把你攪進來他費盡心思周折,這等錯綜複雜的盤算,誰知他熬想了多久?我記得老相爺曾說過,鍾侯川若有牽絆,此生必定諸多阻礙,若他沒了牽絆,必能成就千古一業。人與人的鬥爭往往都是看彼此的底限,他已經沒有可失去的東西了,唯有你,是他到死都不想放棄的執着,你可以埋怨他,可以罵他,可以打他,但是別丟下他,不管什麼時候。”

長鯨沉默了片刻隨後道:“我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當初我與他成親時都不知他能不能醒過來,可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寧願陪他殺入齊天府做個了斷,也不願看他一步一步的陷入泥濘,那個陪我在寨子裏成長的人,我已經很少看到了。”

游四方拍拍長鯨的肩膀道:“閨女,已經春暖花開了,一切都會結束的。”

長鯨又問道:“那你不去和他道別了么?”

游四方笑道:“和你說和他說不都一樣么,你幫我轉告他一聲。”說著就要出門了。

游四方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心情看起來還不錯,走到門口時又一張笑臉對着長鯨道:“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錦水湯湯,與君長訣,嘿嘿。”

長鯨嫌棄道:“不會用詞就不要隨便亂講。”

游四方看着長鯨笑的很燦爛,隨後嘆道:“他日若有相見之時,你在給我做頓飯吧,若是吃不了,聞聞味兒也好啊……”

長鯨總覺得他這話不吉利便堵住道:“行了行了,等你老到牙都掉光了,我就親自給你灌進去,誰也拉不住,到時可別說我欺負你啊。”

游四方笑着出去了,長鯨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似乎就是最後一面,跑到門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到了晚間,長鯨見廚房卧房都不見鍾侯川的身影,於是到處溜達着找,誰知竟在後院看見他了,他正在縫着什麼東西。

長鯨有些好奇的湊過去,見他在縫製鞋子,莫名有些好笑:“你這是又表演哪出?”

鍾侯川不說話,默默的縫着,長鯨想了想,可能白天的話說的有些重了,這個人本身就非常敏感,對他而言,那些話大概比冬天的氣溫還讓他冷吧。長鯨坐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半天,這人一直低頭縫着,那股固執的勁兒倒頗像小時候的樣子,長鯨看着看着便笑了起來。

鍾侯川抬眼看了她一下,長鯨很是輕佻的勾起鍾侯川的下巴笑道:“老頭說我沒有半點做人家媳婦兒該有的樣子,可是我覺得我老頭說的樣子你都有了,你這樣一個賢惠的人嫁給我會不會覺得很虧?”

鍾侯川拍開她的手,又接着縫了,長鯨把鞋子搶過來道:“這麼秀氣的鞋我穿着也是糟蹋,阿墨也穿不了,你也穿不下,不用忙了,我腳上這雙還是你加工的呢,我覺得挺好的。”

鍾侯川要搶過來,奈何沒有長鯨力氣大,一個人坐在旁邊生悶氣,頗有點小孩子賭氣的樣子,長鯨捏着他的臉道:“怎麼越活越回去了?你這個樣子真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鍾侯川還是不說話,長鯨想了想,把鞋子扔在一旁,扛着鍾侯川去了廚房,指着鍋灶道:“我餓了,你給我做飯吃。”

鍾侯川還是跟木頭一樣站在那,長鯨拉着他的手去洗菜道:“難道還要我教你么?”

鍾侯川還是一動不動,長鯨被磨的沒了脾氣道:“行行行,您老出去吧,我自己來。”

看着長鯨開始動手做飯,鍾侯川又過去搶着做,但就是不說話,長鯨嘆了口氣,又捲起袖子在一旁幫忙,直到吃完飯到了睡覺的時候,鍾侯川都不說一句話,長鯨睡前都會去院子裏走一圈看看有什麼異常之處,回來的時候鍾侯川已經背對着她睡著了,長鯨輕輕的躺在他身側道:“游四方師傅走了,讓我轉告你一聲,他希望你好好的。”

鍾侯川睜開眼看着簾帳發獃,長鯨輕聲道:“今天他和我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如今正是春暖花開時,但時間一到自然也都凋落了,人有緣而聚,緣盡自然也就散了,不過都是萬物循環罷了,我們有一天也會如此吧,總有一個人會先離開,我希望是……”

長鯨還沒說完鍾侯川翻身吻上了長鯨,他帶着說不清的壓抑和憤怒,長鯨驟然被鍾侯川這麼一吻有些錯愕,這個人像是一頭野獸一般在發怒,但不一會兒鍾侯川又安靜下來了,把長鯨緊緊的抱在懷裏,他把頭埋進長鯨的頸窩,不知怎麼的,小聲哭了起來。

長鯨本來只是感慨游四方走了以後她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隨便感嘆幾句,也不知怎麼就扯到鍾侯川的神經了,長鯨一陣接一陣的懵圈,鍾侯川的眼淚滴到長鯨的脖子上,長鯨才開始晃過神來,安撫似的拍着鍾侯川的後背。

等鍾侯川哭完了,長鯨笑道:“我記得你小時候哭的時候就是這樣往我懷裏鑽,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喜歡往我懷裏鑽。”

鍾侯川氣哼一聲,又把長鯨抱緊了些,安穩的睡著了。

或許正如游四方說的那樣,鍾侯川不在乎任何人對他的評價,即使他背上千古罵名也無所謂,唯有長鯨,是他的底限。長鯨可以一如既往的不追問他任何,就那麼好好的待在他身邊就好,可是長鯨也是人身肉長的,她有自己的原則和感知,正如她當初護住墨陽的那些屍體,她擔心阿墨圓滑的應付海棠姑娘會滋長不好的習慣一般,也會憂心那些無辜受牽連的百姓,他們本不該承受這些的。

鍾侯川今天聽到長鯨與阿墨的對話,心裏很是不舒服,他是泥足深陷了,可他最希望能理解自己的人卻對他產生了很大的誤解。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些白天澆水的花草前發獃,他這些日子以來幾乎就快瘋魔了,他滿腦子都是利益權衡,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計劃進行着,他為此痴迷,投入,甚至有些自豪,但後來又慶幸,還好身邊有個長鯨能提醒他,把他從深淵拉了回來。

聰明的人都容易陷入自己的死角,鍾侯川也不例外,長鯨一句祖父,鍾侯川便清醒了,這也是他們對彼此的成全。世間萬象,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而已。

而後鍾侯川又傳了幾封信出去,徐老爺又利用商隊之便,和向大人共同清理了大量假和尚,平息了很多地方的民怨,那些藉此欺壓百姓搶佔田林的人鍾侯川一個也沒放過,徐老爺和向大人一併嚴肅處理,不帶一點含糊。

民間果然還出現了很多私塾教授經文的,對那些非法教授的,也都統統下了獄。對那些卡在中間和商客合作,還暗通寺院進行交易的輕則革職查辦,重則牢獄終身。因為這件事給百姓們帶來的衝擊太大,鍾侯川又想辦法請了很多風評一向較好的官員親自督辦,保證整個案情公開透明,隨後又請了知名度極高的僧侶四處安撫人心,這才慢慢挽回一些寺院在人們心中的形象。

經此一事,朝廷對度牒可謂是談虎色變,曾經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如今藏污納垢,受人非議,好在當今聖上的態度十分堅決,絕不姑息任何一個與本案有牽連的人,朝野上下渡過了一段十分艱難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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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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