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鍾侯川的風寒拖了半月才好,長鯨從剛開始會煮粥,到後來會簡單的做幾個菜了,鍾侯川精神好些就會到廚房親自指點。鍾侯川一開始十分擔心長鯨動刀會傷到自己,後來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長鯨從未練過什麼武器,但什麼都能成為她的武器,切菜時,鍾侯川說個大概的樣子,她能切的比鍾侯川還精緻。鍾侯川覺得長鯨沒必要那麼會做飯,只教了她幾個菜就罷工了,誰知長鯨對切菜上癮,後來發現了做飯的樂趣,長鯨還跑到酒樓找廚子教她,鍾侯川沒辦法,只得又親自教。

阿墨見長鯨的廚藝每日精進,整天研究菜譜,都沒空帶他練武了,還有些不習慣,游四方每日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就算長鯨故意挑釁他,他也可以裝聾作啞不反擊了。漫長的冬天過去了,天氣漸漸暖和,鍾侯川挑了個日子就帶着大家出去放風。看見街上小攤有賣風箏的,長鯨思索了片刻道:“我們好像好多年沒放過風箏了。”

鍾侯川:“那我回去做幾個,等過幾天天氣合適了,我們就去放風箏。”

長鯨開心的點點頭,阿墨在一旁拍手道:“這個好,我和公子一起做,這個我是會的。”

幾人回去了,鍾侯川和阿墨便開始做風箏,風箏做好了就等着天氣好出去踏青,可等來等去,一場場春雨下的很不合心意,沒有等來好天氣,卻等來了徐老爺的消息。

曾經那些獲得鹽引的外商,在這個冬天蟄伏之後,等來了開春,他們的計劃開始了。民間經歷了一個冬天才意識到自己走入了困局,很多產鹽的地方都沒有那麼多鹽可提供了,之前那些拿到鹽引的人基本把鹽搬空了,那批人在拿到鹽之後就仿若人間蒸發了一樣,無跡可尋。除了官府知道的那些大商號,實則還有很多內地商人私下藉著外商名義大量囤鹽,以至於如今人們無鹽可購。

鹽是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東西,官府提供不了那麼多鹽量,只得和外商商議勻一些鹽出來,那些外商把價格抬高了不說,還壓縮鹽量,官府如今受制於人,也無可奈何。都道春雨貴如油,今年收成肯定不錯,誰能料想到不等到秋收,鹽已經成為了他們最苦惱的事。而朝廷因為失察,分發鹽引的眾多官員都被一一訊審。

其實一開始朝廷因江淮重造而虧空時,這批外商倍價大量購鹽確實充盈了國庫,雖然也有高瞻遠矚的大人認為此舉不妥,但一失足成千古恨,戶部只要能收入銀兩便兩耳不聞窗外事,黨派之間利益糾纏只是一味打壓,最後便造成了如此局面,如今他們不得不花更高的價錢去買鹽回來,而那些手裏握着鹽引的人,很大一部分選擇視而不見。

向大人見此情況,不得不求助於徐老爺,徐老爺出面后,那些外商大多都露面了,但是態度都十分一致——鹽量不多,價格翻倍,概不議價。能通過徐老爺之手拿到的鹽,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徐老爺擔心此舉會影響到百姓生活,引起暴亂,又向鍾侯川闡明原因,希望鍾侯川修改計劃。

鍾侯川接到徐老爺的消息后,便立即回信告知,讓他放心,他自有措施應對。不久后,外商表示通過一些渠道獲取到了更多的精鹽,可稍稍降低價格出售給官府,官府又大量購入,誰知官府購入足夠精鹽后,民間突然多出很多鹽商,價格很是親民,百姓寧願花錢找關係買私鹽,也不願去買官府的售鹽,官府吃了很大一個啞巴虧。

在鹽引這件事上,朝廷後知後覺的才發現,他們被人牽着鼻子走了,這是一場盤算極好的局,他們都成了棋子。當今聖上龍顏震怒,要求收回鹽引,外商們很是氣憤,雙方鬧的很是不愉快,民間也由此十分議論。說的人多了聲音自然大了起來,傳到朝廷的時候已經完全變了味兒,那群商客們添油加醋的描述,讓人十分惱怒,但為了朝廷的面子,不得不又花錢安撫商客,以作為收回鹽引的條件,因為此事,又有一批官員被處置的乾乾淨淨。

鍾侯川連日來忙着處理這些事,沒大管他們,等他處理完之後,已經是仲春了,鍾侯川思索一番后提議道:“京城的華涎寺十分出名,風景也十分的好,要不我們去京城走走?”

阿墨驚喜道:“我們要去京城么?聽說那個地方十分繁華,人人都想去走一遭。”

游四方和長鯨皺眉看着他,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大家巴不得帶着他逃離京城,越遠越好,他倒好,一路直奔京城,無所畏懼。

鍾侯川同倆人解釋道:“就去這一次,我保證,我就只是去華涎寺看看,看一圈就走,絕不耽擱,好么?”

長鯨和游四方還是沉默,鍾侯川又拱手道:“這大概是我離京城最近的一次了,以後也不會再來,我想去祭拜一下我爹娘和祖父。”

長鯨聽此略微點了點頭,游四方還是猶豫不決,鍾侯川又道:“這還是我岳父告知我的,當年那場大火之後,朝廷為堵住悠悠眾口,大發善心的收集了骨灰送到華涎寺了,聽說那時我祖父的靈位也搬出太廟,和我爹娘的一併放在華涎寺了。”

游四方沉吟片刻后嗯了一聲,鍾侯川十分高興的給倆人鞠了一躬,收拾好東西的準備走的時候,長鯨看著鐘侯川臉上帶着一些喜悅之色,她分不清是勝券在握還是心愿得嘗。

鍾侯川,終是靠自己的腳一步一步,又走回了京城,走回了那個險象環生的地方。

京城的繁華自是不用細說,阿墨一路上看呆了,鍾侯川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拉着長鯨在大街小巷上溜達,游四方十分警惕的看着周圍。路過一片荒地時,鍾侯川停留了片刻,那曾經是他的家,被燒成一片廢墟后便一直荒廢着,朝廷曾用來建其他樓宇,誰知建一次倒一次,民間便傳出了這塊地方上死的冤魂太多,怨氣太重,不適宜建造房屋,後來有商人曾想在這種植一些作物,畢竟這麼大一片土地,地理位置也很好,這麼荒着很可惜。但,不管他種什麼,那些作物都活不過冬天,那些傳說越演越烈,到後來便無人提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新一代的人已經長成,那些腥紅的過往便隨着塵土被掩埋在了這片廢墟之下。

鍾侯川放眼看去,除了雜草叢生,再無當年半點痕迹和生氣,他不動聲色又帶着他們去往其他地方,相府後來被解封了,經重新修葺,據說後來被人買下成了私宅,門庭已經變了樣,但畢竟是昔日三朝宰輔的府邸,它依舊恢弘雄闊,單從外面看上去,這也是一座富宅。鍾侯川盯着看了一會兒,它還是有生氣的。難怪老人們說,不管怎麼樣的房子,只要有人住,它就能感受到生氣而佇立着,若是沒人居住,慢慢的自己就會坍塌。

鍾侯川的眼裏波瀾不驚,長鯨輕輕握了握他的手,鍾侯川又轉頭笑道:“好了,我們去華涎寺吧,不耽擱了。”

四人又趕着暮色去了華涎寺,到達的時候,鍾侯川對着一個和尚作揖,同他說了什麼,隨後去功德箱那捐了一錠金子,後有和尚帶着他們去了禪房,阿墨游四方鍾侯川在一間,長鯨獨立一間。

晚飯時刻剛過,鍾侯川換下了便衣,着了一身素衣,垂下頭髮很是隨意的綁了個髮帶,不知他怎麼做到的,就進入了大殿同和尚們做晚課,誦經結束之後,鍾侯川才返回禪房,長鯨很是奇怪的看着他,不止長鯨,阿墨也很好奇。

鍾侯川笑道:“祭奠大師而已,況且,若是要論起輩分,我可比他們年長多了。”

阿墨湊近道:“公子如何做到的?”

鍾侯川:“年幼時跟過華涎寺的一位高僧,他收了我做弟子,賜過我法名,雖然我從未出現在寺院裏,他們是知道這個名字的,我報了自己的法名,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游四方皺眉道:“你這樣是在玩火你知道么?”

鍾侯川安撫道:“無妨,那位大師已經圓寂,其他人不知我的身份,大師只提過我的法名,為外世帶髮修行弟子,其餘他們皆不知,在者,當年外面只知相府請高僧講經驅邪,並不知大師收我為弟子的事。”

游四方對鍾侯川這番邏輯含糊的話很是生氣:“老相爺殫精竭慮為你鋪好了後世的路,本可以安安穩穩閑雲野鶴,你非要往囚籠里鑽,你對得起他么?”鍾侯川不言語,游四方轉身出去了。

游四方知道,鍾侯川此舉絕不可能那麼簡單的就是為了懷祭大師,他舌燦蓮花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了。阿墨似乎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便小聲說道:“我出去看看師傅。”

長鯨趴在桌子上,用手挑着燭光,看着火苗一閃一閃的,也不曾熄滅。鍾侯川走到長鯨身邊道:“隨我去拜祭一下父母吧,然後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好不好?”

長鯨聽此,跟着鍾侯川出去了,拜了拜那些冰冷的牌位。倆人穿梭在寺院裏的廊下,聽着山間吹起的風聲,感受着濃郁的焚香味。長鯨突然明白了為何鍾侯川當年失去雙親被帶回寨子時並沒有悲戚之感了,似乎也理解了鍾侯川之前同她講的他未曾有過娶妻的念頭。或許早在那時候,那位高僧已經教會他什麼叫生死有命,什麼是緣盡人散了。他的心早在那場大火里被燒乾了,那些年的經歷已經讓他明白了牽連即為霍亂,他不想連累任何人,便把自己封閉在了別人進不去,他也不想出來的銅牆鐵壁里。

第二天還是酣睡夢境之時,鍾侯川便把大家叫醒,帶着他們下山了。他駕着馬車十分輕快的駛離京城,往他的下一個目的地趕去了。這一路上,鍾侯川沒有帶着大家住客棧,都是去了寺院借宿,然後虔誠的往功德箱捐金子。

前後走了一個月的時間,鍾侯川便選了一個山清水秀的莊子暫住了,他們剛住下,外面就爆出了極大的醜聞,不止民間,朝廷高官州縣府衙不是十分憤慨就是如坐針氈,當今聖上當天連發三道聖旨,要求緊急處理。

原來很多人為了免除徭役賦稅便花錢假冒和尚,儘管有考核的過程,不過是金錢堆起來的考場。寺院一般都會擁有很多的田園山林,這讓很多人眼紅,便藉此機會侵佔了很多民間的土地,不僅如此,很多府衙藉此機會操辦一些大型法會,還邀請眾多商隊合議,從中牟取暴利。寺院經濟的富足讓民間產生兩極分化,堪堪應了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情形。

鍾侯川沿路去往寺廟的目的就是為了探知‘假和尚’有多少,就連天子腳下的華涎寺都有此類情況存在,更何況其他地方。一路以來,情況沒有最糟,只有更糟。不少人叫苦連天,這幾年流年不利,發生的不少事讓人不得不懷疑朝廷和府衙的能力。

佛教在當今是國教,如今卻出了此類醜聞,人們的信仰被打擊,朝廷被質疑,官府被人唾棄,百姓一度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境地……起初,只是南方的幾座寺院被爆出和尚不會誦經,百姓去寺院求福見和尚們只有少數幾個會誦經,後來發現,其餘的人根本看不懂梵經,百姓們去官府鳴冤,官府只是給出答覆會重懲,卻遲遲不見結果;而後更多的百姓開始一年一度的祈雨法會,祈求來年風調雨順,誰知發現了很多濫竽充數的和尚,因為驚擾了法會,百姓聯名上書,這才引起更大的重視。

因為出現這幾起‘假和尚’的事件,其他地方的百姓便開始監督所在地的寺院,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幾乎都是一樣情況,有些地段較好的都城,交通很是便利的州縣還屢屢出現侵佔百姓土地的情況,他們藉著寺院免除徭役賦稅的便利進行生意往來,壓縮寺院面積建造私人宅邸……幾乎是罄竹難書。

度牒征費引起官府和寺院矛盾一事還是又來了一次歷史重演,這次不僅僅是經濟上的糾紛,這次還摻雜了眾多百姓在裏面,這事盤根錯節,以至於沒人理得出頭緒敢去接手此事。當今聖上據說氣的生了大病,眾位大臣紛紛亂了陣腳。

有些有遠見的紳戶聽聞此事紛紛效仿壁虎斷尾求生,把購買的田林紛紛捐給寺院,一些小寺院暗中四處尋求僧人或是看得懂梵經的人入寺院以求自保,一些較大的寺院所承接的利益也是極大的,不是每個商人都懂得適可而止,有的人還想趁着現在的混亂再大撈一筆,並不想和他們扯清關係……凡是和世俗扯上了干係,那些為了利益存在的寺院自是摘不幹凈了,一度陷入了恐慌之中。

眼下的情形不知是該說百姓更慘還是朝廷官府更慘,總之一個慘字了得。有個別不為世俗所擾的人沉下心回想着這幾年的一切,驚覺詭異,這一切的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推手,是這雙手一步一步把他們所有人推到了如今的境地,囚於他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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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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