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山雪夜遇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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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老和鴿童頂風冒雪,在幽暗隱晦的溝壑林棘中,懵里懵懂的鑽出半里來地,便被陳婆子率領三名黑衣人追上,一索子捆牢雙臂,口內塞上一把麻胡桃核,推推搡搡的押回“陳婆子店”,投進了後院西北角上一間逼仄的瓦屋。
時已夜半,陳婆子站於崖前怪樹下面,目送三名黑衣人沿着蜿蜒山道悄然颺去,這才拍拍身上落雪,返身掩了柴扉,喘喘吁吁的走進後院上房。一盞半明半暗的豆油燈下,一個綠衣女郎正背光向火而坐。陳婆子掇過一把椅子坐下,朝着綠衣女郎低聲斥道:
“小蹄子,壞了老娘大事;若非你半途出手相救,那廝便是插了翅膀,又怎能逃得出老娘的掌心?如今可好,煮熟的鴨子,竟活活的飛脫了出手!”
綠衣女郎手持火筷,撥旺盆內紅炭,頭也不抬的說道:“媽媽,你原說過四十歲后,便要金盆洗手,多多積德行善的;可你今夜又做了這樣的事情,而且還要女兒撫琴伴唱,引誘路人。如今想來,好不羞人答答的……”語音婉轉嬌媚,恰似枝上鶯啼。
陳婆子拍手怒道:“你父親去世得早,止剩得老娘一個支撐偌大家業,單靠客店微薄收入,怎能維持得身衣口食?倘若果然金盆洗手,老娘和你還不都得喝西北風去?況你年紀亦老大不小了,老娘不得為你準備一份像模像樣的嫁奩嗎?而且,這樁買賣背後大有來頭,老娘須把他敲骨剝髓,榨乾吮凈……”
“什麼大有來頭,”綠衣女郎低低的頂了一句,“我寧可終身不嫁,也不要這樣一份不清不白的嫁奩!”陳婆子登時捶椅大怒,跺腳喝問一聲道:“小蹄子,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次嗎?”綠衣女郎並不答話,卻“啪”的丟下火筷,起身移步,徑直進了西廂暗間。
“真真反了你的天了!”陳婆子氣喘咻咻,“噌”的一聲竄躍起身,剛要大發雷霆,忽然聽得前面再次響起了“剝——剝剝”的叩扉聲音,心下一驚,再顧不得多和女兒理論,忙疾步穿越中院;啟扉看時,但見撕棉扯絮般的雪簾當中,一個六十來歲白須白髮的老者正站於門樓檐下。老者右手捂着左腹,肩上負了囊橐,面色灰暗,通體抖索,一副受了重傷的模樣。
陳婆子一腔怒氣當即飛往九霄雲外,滿臉堆下笑來,殷勤的引領老者進院。老者要了前院東側廂房的一個單間,也不待陳婆子言說房價,便即急不可耐、腳步踉蹌的跨了進門。
進房之後,老者吩咐送上一份半溫不熱的酒食,便將門窗關閉得嚴嚴實實,再也沒了聲息。陳婆子見這人古里古怪,夜半三更踏雪而來,又且背後囊橐充牣,似乎裝着不少值錢物件,登時貪心大起;想了幾想,終於忍耐不住,返身走回西側廂房,悄地叫起小二大廚,三人坐於燈下,嘀嘀咕咕的商議了起來。
外面風聲將息,雪片卻越飄越大,猶若萬千巴掌大小的白色蝴蝶在蹁躚起舞一般。眼見再有兩個時辰晨曦便將來臨,陳婆子不敢延宕,吩咐小二大廚靜坐,自己裝作提茶送水,躡手躡腳的走至東側廂房檐下,伸出舌頭舔破糊窗的麻紙,然後隔了破洞偷眼窺向房內。
不想一窺之下,陳婆子竟直驚得再也不能合攏嘴巴:原來房內早已不見了老者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瘦薄書生。書生盤膝坐於床上,二目微閉,雙掌合十,正在運功吐納,頭上熱汽蒸騰,兩頰汗流洶湧。陳婆子料想此人必為江湖人士,夤夜至此,住店修鍊,定有奇緣怪由,遂眼珠一轉,悄步溜開;一時之間,倒也不敢輕舉妄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