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山雪夜遇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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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衫攜了線娘,跟在王府管家趙福等八名男女僕從身後,迤邐走進王府正門;一路頂風冒寒,穿廊過廈,行了大約兩射之地,趙福躬身站下,說道:“黃衫姑娘,王爺和郡主便在前面‘龍鳳居’客店內恭候,老奴僕從下人,未奉指令不便擅入。還請姑娘玉趾親臨!”
黃衫剛要說話,便聽一人長聲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噫,我家小妹苦等半夜,終於等得佳人玉趾光臨!”伴着吟聲,趙福攜同線娘及一眾男女僕從,早沿來路躡手躡腳的退了回去。
此時飛絮稀落,萬花緩翔。黃衫藉著地上積雪的微光張目望去,但見自己端正站於一座精雕細琢的垂花門下,門內向北四十餘步遠處,一座黃泥築牆白茅結頂的草庵孤零零翩然凝立,門上龍飛鳳舞,赫然大書着“龍鳳居”三字;草庵周遭檐下,一盞一盞的掛滿了大紅燈籠,燭光熒熒,飛雪飄飄,令人恍然生出了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黃衫正自張望之際,趙珏已是攜同一襲白衣飄飄若仙的雯雯郡主腳踩積雪,大踏步的迎了前來。雯雯郡主邊翩翩而行,邊脆脆朗笑:“三更半夜,飛雪盈門,卻偏來酸兮兮的掉書袋子,羞也不羞?……”
這是黃衫和趙珏、雯雯郡主的第二次會面,自然認得出來;黃衫當下趕緊斂衽蹲身,插燭也似的福了一福,口中嚶嚶而語道:“民女黃衫叩見王爺郡主!”趙珏趕緊躬身還禮,口內說道:“小妹盼黃姑娘到來,直如大旱之望雲霓。趙珏何德何能,不過陪伴小妹略略恭候片刻而已,驟然受此大禮,心中實實有愧矣!”
雯雯郡主嫣然一笑,一把攜了黃衫說道:“什麼王爺郡主,我和哥哥不過流落襄陽,仰人鼻息苟全性命而已。大家湊在一處,便是緣分,又何分上下尊卑?如此酷寒之夜,黃姑娘風塵僕僕,頂風冒雪而來,足見對我們兄妹的厚愛之情。大家且去往店中吃他三杯薄酒,一來禦寒,二來權當為黃姑娘接風!”語畢,趙珏在左,黃衫居中,雯雯郡主在右,三人並肩聯袂走向了“龍鳳居”客店。
走進店內,三人揀了一副靠窗的座頭坐下:趙珏居了主位,黃衫西向打橫,雯雯郡主坐了下首。黃衫裝作賞看窗外雪景,眼風悄悄的掠向趙珏。趙珏雖劍眉俊目,面如冠玉,談笑間英風四流,豪爽洒脫,然細看之下,眉宇中卻始終留駐着几絲淡淡的憂傷悵惘,完全不似父親描述中野心勃勃陰險譎詐的形象。
小二在桌上鋪排了菜肴果品、香茗點心,又熱熱的燙了兩壺“玉壺春”老酒送來,然後便屏聲斂息的退回內房,再不現身。趙珏起身執壺,將各人面前酒盞斟滿,雙手捧了自家門杯,口內說道:
“當日構林關廟會不期而遇,黃姑娘之俊美容貌,清雅格調,端的令人見而忘俗,思而解憂,是以小妹千方百計,乞請邀來陪伴讀書;其實哪裏是讀書,分明是相伴嬉玩而已。黃姑娘竟不惜父女分離,家園拋別,冒着風寒大雪驅馳三百來里,前來襄陽慰藉小妹心愿,實實令人感激不盡!我聞本朝名士蘇子美有以漢書下酒故事,想如此美景良宵,我等竟得有緣相聚,擁雪圍爐,談古論今,實為人生快事,豈可不為此浮一大白乎?”
黃衫聽得趙珏當面誇揚自己容貌性情,登時滿臉羞紅;頓了一頓,剛要說話謙讓,雯雯郡主卻早掩口葫蘆而笑,道:“哪裏是小妹千方百計乞請邀來,分明是有人見而忘俗,思而忘憂,是以打着小妹旗號,死乞白賴的要人家前來嘛。嘻嘻,嗬嗬,嘿嘿……”一面調笑一面端酒“啯”的一口吃下。
趙珏不防被雯雯郡主揭短,登時滿面漲紅,急端酒吃下,搖頭晃腦掩飾似的吟道:“子曰:香草我所欲也,美女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香草而取美女者也……”趁着雯雯郡主不備,突然出手,狠狠的颳了一下她的鼻頭。雯雯郡主咯咯嬌笑着起身繞過座頭,揮動粉拳在趙珏背上胡亂捶打起來;趙珏一面弓肩縮頸,躲避捶打,一面沖了黃衫做着鬼臉。兄妹兩個鬥嘴玩笑,打鬧嬉戲,哪裏還有半分王爺郡主尊嚴,分明便是一對沒心沒肺的村夫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