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琴老出了“張巡祠”山門，南踱數步，斜立柏樹林下，引頸舉目四面環眺，忽然聽得背後嘻嘻一笑：“琴老，炎炎永日，無以消遣，你我何不席地而坐，手談一局哉？”

琴老聞言陡吃一驚，倏然轉身，方才明明空寂無人的柏樹林下，梅光肇竟不知何時盤腿而坐，袒胸露乳，一邊大手就着汗水將肋下老灰條條搓下，一邊又由背後取了一副破破爛爛的棋枰棋子鋪放地上。琴老心事重重，剛欲回絕，梅光肇卻早竄躍而起，一把拉了其手，說道：

“老梅棋興已發，饑渴如狂，琴老便陪着老梅胡亂消遣一局罷。——放心，但有老梅在此，便是趙珏小子統軍傾巢前來，也定保你那勞什子皇帝安然無虞！”……

趙禎漫步踱至三楹大殿的後面。這裏依舊柏樹成林，碧梢接天濃蔭匝地，又有數十塊白色巨石散卧林下草間。趙禎揀了一塊乾淨巨石撩衣坐下，脊背靠着樹榦，仰頭隔了蒼鬱的猶若飛鳥一般直欲飄逸而去的柏林綠翳凝望，但見整個天空澄碧如青，白雲懸浮若絮若綹，極是晴朗空闊，又極是賞心悅目。

一夜會議，分析各地軍情民政，籌謀鄧州城防事宜，規畫西北、正北邊境派軍事宜，使得趙禎的頭腦有些昏漲，思緒有些雜亂；然而此刻他的眼前，卻反覆閃現着黃成簡、郭千章的面容，兩人不但長相極象，而且每次見面，又俱讓自己產生某種不可名狀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還有，最新諜報得知，自打自己離開潘昱莊園，郭千章在親手埋葬郭青兒后，便忽忽若瘋，出離莊園，再也不知了去向行蹤。郭千章第一次失去愛子郭紅兒，情屬意外，倒也可以理解；可第二次明明知道前景兇險萬分，卻仍毫不猶豫的再將愛子郭青兒推出，致其被賊人活活砍死，又亂刀醢屍。這份心地，早已不是“忠君愛國”四字所能涵蓋的了。這裏面，難道就沒有什麼特別的隱情嗎？……

昏昏沉沉之際，恍惚聽得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隨風飄來：“益兒，可憐我們李家，又有一人為你捐送了性命，”趙禎急忙側耳細聽時，竟是母妃凄愴而又無奈的語聲，“他們為你而死，你因他們而生。益兒，你一定要好好的記住他們，一定要好好的饗祭他們啊！”

“……沒、沒有啊，母妃，根本沒有這回事情的！”趙禎極是詫異：李家又有一人為朕而死？朕怎麼就不知情，一點也不知情呢？站起身來轉頭四望，但卻並未尋到母妃的身影。

良久，母妃的聲音再次隨着絲絲縷縷的風兒飄逸而來，如歌似泣，極是哀怨哀愁；伴隨着母妃聲音的，依舊是那種輕旋低沉蒼涼凄婉的樂音：“有的，益兒，不過現在真相尚未大白，你並不知道而已！益兒，你要清楚，你的皇帝寶座來得多麼不易，你該好好珍惜此後的時光呀。好了，人鬼分際，幽明異途，母妃今日不能和你多話，也不能和你見面，就此別過了！”聲音初聽似在殿檐，再聽似在樹杪，漸漸近來，又漸漸的遠去了。

“不，母妃，你不要走，益兒還沒能見上你一面呢！母妃，你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不肯好好的和益兒多呆上一會呢？”

趙禎一面大聲喊叫，一面四面尋視着，唯見蒼翠滿目，綠翳搖曳，金黃色的陽光穿透濃蔭，星星點點灑落地面草尖，可是卻哪裏有母妃的身影呢？

“母妃，母妃……”趙禎大聲喊叫着，跨步欲追，不想剛剛抬腳便被絆倒在地，——原來依舊是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