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天足丹
七月十五,中元節,北京街頭,貨攤上掛滿蓮花燈,知了聲中,忽地天際一暗,鳥群蔽日而來,路人無不仰視。朝天宮,槐樹下,挑水的道士打破井裏一輪銀光,聞聽動靜,不由仰頭贊道:“喝,瞧這氣派!”
挑水的道士忽閃着一副水桶拾級而上,到了大殿前,只見平台上一眾道士議論紛紛,“這海大的京城,就數碧雲寺有錢!哪象咱們朝天宮,為難着窄地過日子。”另一個道:“在這做道士,老覺沒着落兒,這麼多人,光靠吃租子。”有人笑道:“這便還了俗,保不齊,花豬衚衕的三妞子還能聘給我。”
忽聽身後一人道:“除了吃租子,就沒給人捉捉鬼伍的,你這劍,桃木的?”幾個道士回身望去,只見身後一個漢子,身着汗絡兒,象是將蚊帳穿在身上。見了異類,便有人不恭道:“這位哥兒大爺,打哪進來的?在這縮頭兒探腦。”張差笑道:“琉璃廠撂地拉場子的,會打幾趟拳,到這遛個彎兒。”正說到這,只聽有人叫道:“山嚷鬼叫地,瞧見什麼海怪啦,我的撣子叫誰抄走了?”張差回身望去,只見一個老道,大紅道袍上鑲着金邊,象是草台班子的劣制戲服。一眾道士連忙行禮,有人回道:“大人,碧雲寺放生啦。聽說高梁橋的那幾個莊子捉了半月,才捉到這些鳥。”
眾人盡皆躬身,那老道看向張差咳了一聲,有人叫道:“高見啦!”見張差依然直立不動,便有人道:“這位爺,喊您高見啦,這都是給您臉啦。”張差茫然道:“什麼高見低見?”有人斥道:“低見你便得下跪。”張差怪道:“我又不信張道陵,因何下跪?”道士道:“你不信張天師,見着六扇門的人也得下跪!”張差笑道:“六扇門?”
道士道:“道爺是官身子,瞧見沒,這就是官衣兒,官稱道錄司左玄義。”張差這才沖老道抱拳道:“卻是官面兒人,恕罪恕罪。”老道斥道:“光棍調,當我打不得你!”張差笑道:“北京就是官多,茅房都叫官茅房。要我行禮,行了禮還要打我,我認識你是誰,穿得社會賢達似的。”老道怒道:“你說甚?哪來的潦倒梆子,休要錯翻了眼皮,到朝天宮撒野!”
正在這時,有人笑道:“小哥真會打哈哈湊趣兒。”只見一個塌鼻子老道由台階露出腦袋,那老道上了平台,滿臉堆笑。那老道亦是穿了件大紅道袍,卻沒鑲金邊,他自我介紹道:“在下道錄司司官劉正廉,這是我師哥呂元節,說起來,師哥有個正九品的官身子,張爺自是不放在眼裏啦。”張差抱拳道:“小的張差,薊州人氏,這個,這個,算是流落京師。”劉正廉笑道:“張爺什麼也不必說啦,張爺,五月底,我在西市可圍觀過您。張爺,剮你的那人叫徐四,徐四還抱怨吶,說是這趟紅差兒白出了,大明二百多年,走了一趟西市又能囫圇着回去的,您可是頭一個。那天眾人直溜溜兒等了半天,見沒剮成張爺,那些杭杭子儘是抱怨,說還不逮不去吶。要我說,沒剮成是二百多年頭一回,叫你瞧着了,這才叫眼福。”張差笑道:“我也算名動京師啦。”
卻聽時才訓斥張差的呂元節笑道:“卻是張爺,張爺是朝天宮的客,將才的事就算揭過去啦。張爺,別外道,到我草窩坐坐?”說著展袍指向偏殿。
偏殿立着關羽,匾牌上書協天護國忠義帝,張差抬頭瞥了一眼,心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便隨二人進了耳房。耳房中,桌上放着一隻八角形的果盒,擺着只五彩瓷罐,看來萬曆年間已能燒出彩了,不象元青花就那一種色兒。進到屋中,呂元節道:“此處是和我師弟鍋伙兒,也是公餘退思之地。”說著坐在炕上,又招呼張差落座。三人落座,張差環視屋中,二人也在打量張差,最後目光落在了張差的鞋上,張差低頭看了一眼笑道:“步雲齋的刀螂肚靴子,穿着跟唱戲的似的,我不愛穿,買雙桿兒挑就行了。”劉正廉道:“劉老公連靴子都為張爺想到了,瞧張爺這旺勢!劉老公可是乾清宮的管事牌子,伺候皇上的!”忽聽呂元節咳了一聲,劉正廉方覺失言。
呂元節倚着炕桌道:“聽說張爺知古知今,刑部有張什麼圖,是打西夷來的,張爺瞅上兩眼便說畫得不地道,張爺,真的假的?你竟有那李太白醉草嚇蠻書的本事?”張差聞言不悅道:“道爺,你就甭**我了,你比那王森的手段如何?我在牢裏可是叫王森溜溜兒套了一月,他從我這什麼也沒套着。”兩個老道聞言瞪着張差,又聽張差道:“劉老公不容易,八下里都得顧到,找穩婆挑奶娘,捂捂蓋蓋,瀰瀰縫縫,咱們不能給他弄成個罔上負恩。”在張差的咋唬下,二人一驚。張差又道:“為我的事,張部堂都落職啦。”
劉正廉咳了一聲道:“張爺誤會啦,請張爺來,沒有別的事,就是朝天宮在通州的那個莊子,被勢要縱放頭畜,作踐田畝,想請張爺給劉老公遞個話兒。”張差道:“是哪家勢要?”劉正廉卻這個了一聲。張差看了看二人道:“組團忽悠我來了。”呂元節道:“張爺說甚?”張差道:“抬着夯兒誆我。”呂元節怒道:“佻達少年,怎生說話?”劉正廉也道:“這話說得,張爺是有金子還是有銀子,咱們抬着夯兒誆你?”張差笑道:“我若是沒點手段,能從西市回刑部大牢,又從刑部大牢到這裏?”
呂元節怒道:“張爺既是這麼有手段,老道也不敢留張爺在這放屁崩坑,撒尿和泥,還請張爺自便。”張差卻笑道:“別介,還想向道爺打聽點事兒。”
劉正廉道:“張爺要打聽什麼?”張差道:“二位道爺,你們一年掙幾兩銀子,夠不夠過兒?”劉正廉笑道:“就打聽這個?咱們道官有品無俸,就靠通州麥庄那八千畝香火地,吃租子,師哥這個道錄司左玄義,每年分十六兩銀子,二十四石米,要是有家室,將將夠餬口。除了餬口,還要供奉香火吶。每年再給宮裏辦幾場齋醮,宮裏賞幾兩銀子,其它就沒進項了。不瞞張爺,饑寒亂性,只得做點旁的營生,也還夠過兒。”
張差道:“將將夠過兒。”劉正廉點頭道:“將將夠過兒。下面就難了,給人算命的,還有賣豆腐的,張爺問這個做甚?”張差笑道:“知道你們有錢沒錢,才好求你們辦事。二位道爺可會烹煉金石?”呂元節道:“小道煉丹四十年,張爺想煉甚樣的丹?”張差想了想道:“反彗星丸”。呂元節怪道,甚?張差連忙改口道:“天足丹,天足丹。”呂元節怪道:“哪有這種丹?”張差道:“正是沒有,才請道爺煉製。”呂元節問道:“丹性如何?做何用途?”
張差想了想道:“丹性甚烈,一錘下去便會燃爆,至於用途么,生肌復骨。”劉正廉奇道:“生肌復骨?”只聽張差吟道:“最是兩般堪恨事,文人八股女雙翹。所謂生肌復骨,便是治女人那雙三寸金蓮,使之肌肉復生,骨格再造,恢復天足,故名天足丹。不瞞二位道爺,我想入了買賣道兒,若是能煉成天足丹,不難富甲一方。”劉正廉哈哈笑道:“你當女人纏腳容易的,好不易裹成小腳,再變回去?誰會買你的天足丹?”
張差哈哈一笑,改口道:“女人不肯用,那疆場上的兒郎,缺胳膊少腿的,也能兜售兜售,天足丹不是為復原天足,只是言其藥性之妙,都能使小腳復為天足。”呂元節疑道:“一錘下去便會燃爆,莫非是火藥?”張差道:“火藥需明火引燃,將天足丹吃進肚中,肚中何來的明火,然經受脾胃揉磨,揉着磨着,藥性便發了,是以此丹需極烈,落鍾即爆方可。”呂元節斥道,一派胡言!劉正廉笑道:“莫要吃死了人。”張差笑道:“只掌一猴猴兒,還有其它配方幫襯着,死不了人。”
張差又道:“這個方子是王石佛臨走傳給我的,叫個生肌復骨散,其中有山海丹,胡粉,還有幾味藥材,如今只差一味天足丹。這天足丹就在一個烈字,不管甚樣的配方,只要一錘下去就爆,便算煉成。”劉正廉不屑道:“老兒哄了一世的人,你莫聽老兒胡唚,除了一個狐香,他哪樣不是哄人?還說結成了內丹,他肚子裏何嘗有內丹?”呂元節聞言又是咳了一聲。
張差聞言心念一動,道:“若是幫在下煉成天足丹,在下願以狐香相換。”劉正廉道:“怎麼?你有狐香的方子?”
張差道:“我與王石佛關在一個號間,石佛臨走交待了我幾句,說他那些東西都是哄人的,只有狐香是真的,是妖狐斷尾相贈,取自什麼寶宮神宮。”呂元節嗤道:“老兒又哄人,什麼妖狐斷尾相贈,他原是皮匠,是他在制皮子時得出的香料。”正說到這,忽聽有窗外叫道:“張爺,你怎麼又翻牆!老公來啦,四處尋你不着,張爺,你可坑了我啦。”張差連忙起身道:“失陪,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