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送別
“這一程子野哪去啦”,“哪有一程子,眨巴眼的工夫”,“你這是跟我說話吶”,“是,是,回老公,我到那大殿上,問道士討幾根雄黃香,薰蚊子”,“還討鞋樣子,納鞋底子吶,你倒是跟這幫道士搭上街坊啦,還興遛門子?你如今還是欽犯!”,“是,是,一總是我的不是,老公要打就打我,甭打老王。”
劉老公看向對面的垂頭漢子,罵道:“撿溝貨,連個人都看不住,來人!拖下去打五十個板子!”聞聽吩咐,上來幾個太監叉住老王,正要往外拖,張差叫了一聲甭介,疾步到劉老公面前,跪倒稟道:“老公,您這樣處治我太不過意,要打您就打我。”老王在一旁道:“兄弟,老公處治得不差,沒得怨。”張差道:“怨我,怨我。”劉老公喝道:“還不拖下去!他算哪根蔥,沒有王法的東西,敢跟我喊甭介?”於是老王被拖了下去。
劉老公看向張差道:“原是要打你,有旨,將你入了軍藉,發到大同邊操,怕打爛了腿你懶在京里不走,生是非。”張差聞言,忽地一陣輕鬆,卻苦着臉道:“皇上不是說我那轉輪車兒,果有大效,破格超升么?”劉老公道:“就知道你是官迷,甭想啦,我還說要升你當工部尚書吶,你不會當真吧?瞧瞧你這一個月盡獻了些什麼杭杭子,文明棍,假領子,合著將拐棍扶手彎個彎兒,就文明棍了?”張差回道:“拐棍是老年人使的,文明棍是車馬人使的,手上有個傢伙什,心裏不空,那個彎兒有講究,沒事方便舞兩下。”劉老公罵道:“狗屁!文明棍,還文明門吶,你咋不把打狗棍獻上去?還舞兩下,什麼樣兒,什麼體統!還有你獻的什麼粉筆,將石灰搓巴搓巴,就敢獻給皇上?得虧這些杭杭子我沒讓皇上知道,不然你就是到煙瘴地面充軍。”
張差聞言,躬身抱拳道:“謝老公周全,一總承老公的情。”劉老公瞪眼道:“我讓你起來了么?”張差只得重又跪下。劉老公斥道:“洒家也不瞞你,皇上問我如何打發你,我說就你這大噴兒嘴,決了,再賞個好發送。是皇上心裏不落忍兒,才留你一命。你到了外面,要是再敢胡說八道,甭以為朝廷不知道,準定窮治你,有法兒叫你閉嘴。”張差連忙稱是。
劉老公看向門口道:“什麼事?”太監在門外回道:“回老公,要打王二,只尋到一支炕掃帚。”劉老公罵道:“沒用的東西。發到南司,打過板子革了差。”張差叫道:“老公,這事不怪老王。”劉老公看向張差道:“還是先顧住你自家吧。你抹甚的臉?”張差苦着臉道:“老公,你這,都噴了我半天啦。”劉老公罵道:“都知道要乾淨啦,可見這些日子太慣着你。”
頓了頓,劉老公低聲道:“你去尋那些道士做甚?”張差道:“尋幾根雄黃香,薰蚊子。”“瞎話!”劉老公喝道。張差道:“閑話了幾句,跟幾位道爺學會了點主。”劉老公斥道:“騙鬼!王字上頭描一點,點主還要學?”張差瞎話道:“還跟幾位道爺描了描金漆圓壽,您知道我打算開個棺材鋪。”
劉老公道:“棺材鋪?你懂什麼棺木,你知道京師的棺材鋪題個啥字號?”張差疑道:“字號?要麼是壽材鋪。”劉老公道:“桅廠。甚都不懂。”張差問道:“哪個圍,圍甚?”劉老公不接話頭,只道:“一會壽衣鋪,一會壽材鋪,儘是瞎話。”
張差道:“一點點來,壽材鋪一時沒那個本錢,先開壽衣鋪,攢了錢再起壽材鋪,求老公照應。”劉老公呸了一聲脫口罵道:“放屁!也不會說個吉利話兒。”張差連忙打了一下自已的臉道:“老公,旁處我又不識得人,等我回來了——”劉老公喝道:“你還想回來,你是屎催的?”張差連忙道:“不回來,不回來,我準定死在外頭。”
張差又想了想道:“那我就在外頭開個鋪子,求老公借我幾個本錢,也好打打老公的旗號。”劉老公道:“甭找我借錢,我的錢還不夠隨份子,封封兒的吶,洒家也不想和你扯上干係。”
二人一時無話,劉老公隨口道:“幹什麼不好,一會壽材,一會壽衣。”張差道:“只為混個吃穿,吃是不必說了,開個壽衣鋪,還能混到穿。賣上壽衣了,我自個也有穿的,壽衣可都是好料子,穿着體面,不知道的誰知道是壽衣,誰知道我是虛子?”劉老公咧嘴道:“聽着都新鮮,您就穿壽衣?”張差道:“我這人不講究。老公,我琢磨過了,開壽衣鋪,好衣裳能輪着穿,三天兩頭不重樣,您說誰能和我比穿?”劉老公道:“滿大明也沒人能和你比穿,就怕沒人敢讓你進門兒。”張差道:“老公,我琢磨過了,開壽衣鋪還有一宗好處——”
劉老公道:“得,您留着到書場子裏講吧。有錢甭忘了再開家杠子行,響器鋪,香燭鋪,和死人好好親近。”張差道:“我還能幹啥,要錢沒錢,要手藝沒手藝。”劉老公道:“你就給洒家好好裝憨。你爹不是會拍花子,仙人跳,放鷹?丁點都沒傳給你?”張差道:“他那不走正道的。”劉老公聞言叫道:“虧你說得出口!你拎着棍子進宮梆小爺是正道!你誆皇上,誆洒家,你是什麼後世之人是正道!我算瞧明白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比你爹厲害。”說到這,劉老公想起一事,低喝道:“你怎麼知道祖龍陵那兒有兵馬俑!”
張差苦着臉道:“老公,我真是後世之人。”劉老公罵道:“狗屁,你爹準定斬過穴!”見張差不答話,劉老公道:“你心裏比誰都明白,跟我裝憨。滾刀肉,光棍一個,任啥不怕,是該給你尋個媳婦,再生個兒子,你就知道怕了。你不是要給人做養老女婿么,有那望門寡要不要?”張差遲疑道:“望門寡?雖說還沒過門——還是給我尋個能立得住貞潔牌坊的。”
劉老公聞言叫道:“喝!我還沒說有那二茬貨你要不要吶!”張差正色道:“老公,甭看我二十五了,還能撒泡童子尿吶。”劉老公聞言失笑,正要說話,忽聽一聲炮響,這是宣武門午炮,劉老公起身道:“都快誤了卯,倒了核桃車,和你這麼些廢話。”
張差跟着起身道:“將我發到大同當軍,盤纏上——”劉老公看向張差道:“皇上不是賜了你寶鈔?”張差嘀咕道:“也賞幾塊現大洋。”劉老公道:“你說甚?你給我記住了,朝廷放了你個核桃顛,你這顆顛核桃別要再顛回來了,給我顛得遠遠地。”張差連忙點頭。
張差將劉老公送到院門外,問道:“老公,我幾時走?”劉老公道:“後日,你伙着中都留守司的班軍走。”張差道:“臨走我想治一桌酒席,請人給我送送行兒。”劉老公道:“你請誰?”張差道:“在京里我倆眼一滿兒黑,認得誰,朝天宮的兩位道爺,今個才認得的。”劉老公道:“你頂好不要和人交結。”張差道:“是,記得老公的吩咐了,只是這一路上,還有到了大同,小的都不和人交結。”
劉老公罵道:“這是刺撓我呢,誰願和你個背累吃酒?”張差道:“他們巴結我,是為了巴結上老公您,我正好問他們借倆盤纏。”劉老公罵道:“你爹放鷹,也還要弄個女人叫人睡兩天,你這是套白狼呀。”張差笑道:“我這不是將老公放在那繩套里了。”劉老公罵道,去你娘的!張差笑道:“要麼老公借我倆盤纏?”劉老公道:“你可別要馬尿灌多了胡唚。”張差道:“那不能夠!”又沖一人道:“老秦,聽着老公吩咐了,明兒倆道爺來了,你可別要擋架。”劉老公道:“洒家可什麼也沒吩咐過。”
望着劉老公一行去了,張差在心中罵道:“你娘的,小氣樣兒,小人樣兒,前恭后倨,就當爺肚裏沒貨了?”
第二天傍晚,張差正躺在床上,臉上蓋着一本《宦林便覽》,忽聽外間有人道:“這字挺脫!”他連忙跳下床到了外間,叫道:“二位道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只見劉正廉,呂元節兩個老道正躬身在書桌旁觀瞧。張差頓時就明白他們在窺探,沒窺探到什麼方才故作嚷叫,將自已喚醒。
三人施罷禮,落座后,呂元節手執一物問道:“這是甚筆?”張差回道:“鵝毛筆。”呂元節疑道,甚?張差道:“西夷筆,從無玷始胎聖母堂取來的。”呂元節又是疑道:“甚堂?”張差道:“聖母無染原罪堂,宣武門天主堂。”呂元節方道:“西僧呀,那幫淫禿。”張差道:“甚淫禿,他們不淫不禿。”
劉正廉看向桌上的碗筷道:“請我和師哥吃酒,就吃這酸棗面?”張差聞言一拍腦袋,走向門口叫道:“老秦,老秦,哪有賣滷肉的?”只聽老秦在院門處回道:“那得到弔死鬼大坑,遠着吶。”張差笑道:“還勞秦爺走一遭。”老秦為難道:“張爺,老王叫革了差,張爺莫再害小的。”
張差正為難間,只聽劉正廉在身後道:“吃盒子,虧得我帶了盒子。”他轉身看去,只見劉正廉正拎起地上的食盒。張差笑道:“原是我做東,這事鬧得!”劉正廉笑道:“既是為張爺送行,哪有叫張爺做東的道理。”說著,將盒內的爐肉,薰雞,豌豆黃一一擺在桌上。呂元節起身,指向一盤魚道:“鰣魚,七月十五吃鰣魚,雖是過了一天,也還不晚。”
張差看着一桌珍饈笑道:“這回可有了飯落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