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珍寶

第26章 26珍寶

“國家事,卿等盡心為朕分憂,方先生尤為勞苦,樣樣宗宗都要操心。”萬曆立在台階上道,他又看向太子道:“哥兒你說一說。”太子聞言,想了想道:“宮中無別事,先生們傳一傳,莫聽外邊閑說。”萬曆又看向方從哲道:“方先生說一說。”方從哲由地上起身道:“皇上做得極是,曲為周全,所全甚大,如今不是爭是非的是候。”萬曆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沖群臣道:“諸卿可還有話要說?”

話音剛落,只聽後排一個藍袍之人叫道:“回皇上,前日臣聞,坤寧宮又杖殺宮女,這已是第一百多個了。”萬曆聞言望去,說話之人乃是吏科都給事中亓詩教,算是吏科幾個給事中的頭兒,亓詩教是山東人,又以都給事中的地位成為齊黨的頭兒。齊黨,楚黨,宣黨,昆黨,浙黨抱團取暖,共抗東林黨,是同盟關係,又以浙黨勢力最大。亓詩教原本想揪住梃擊案向皇后發難,因為張差已供出了坤寧宮的老人王德祥,但見了劉光復的下場,又見萬曆一再平息梃擊案,在梃擊案上和稀泥,他不得不改變策略,不敢再揪住梃擊案,而是在其它事上向皇后發難。皇后和鄭貴妃不和,而鄭貴妃又是齊楚浙黨在內廷的奧援。

亓詩教又壯着膽子叫道:“中宮如此不仁,何以母儀天下!臣屢上疏,通政司皆不報!”竟是廢后之意了,眾人無不變色,方從哲不由皺眉,心道:“你拾翻啥吶,一時便叫你足了心,喜歡個夠!”因為亓詩教是他的學生,是他錄取的,方從哲若是主考那便叫座師,若是副主考那便叫房師。說起來亓詩教中進士已十七年。

只聽萬曆緩聲道:“中宮稍稍悍戾不慈,邇年以來,朕每隨事教訓,務全婦道,中宮亦知改悟。”亓詩教卻不折不撓道:“臣聞皇後有疾,想必是心疾,需及早醫治。”萬曆終於變色道:“中宮何嘗有疾!你這畜物狂肆妄言,惑亂視聽!”只聽一人叫道:“亓詩教毀辱主母!狂吠為詞,請皇上治罪!”又有人叫道:“皇後勤儉孝慈,徽音夙著,天下臣民,仰母儀而頌女中堯舜者已非一日。”還有人叫道:“亓詩教大肆狂吠,不可恕!”

萬曆正欲處治亓詩教,聞言卻嘆道:“朋黨一分,千秋吳越,讎隙相尋操戈不已。明為爭是非,而實爭勝負。”他走到椅前頹然坐下,獃獃注視着一地大臣,良久,太子在他身邊叫了一聲父皇!萬曆自語道:“為官避事平生恥,視死如歸社稷心。”太子又叫了一聲父皇,萬曆無力地拂了拂袖,道,都散了吧。

“掩柵欄!”夜幕中的北京城,傳出一片呼喝。北京已宵禁了二百年,晚上除了要關城門,各衚衕口也要關柵欄門。“快,快,上回叫緝事的逮了去,在西城兵馬司熬了個通宿兒,險一險就送刑部!”,“怎麼還不回家,都成了個夜遊子”,“你甭給我假充熟兒,你不是這衚衕人兒”,“大哥,行行好,放我進去,可這怎麼辦,我家住高梁橋吶”,“該!誰叫你游游磨磨地不回家。”夜幕中一面紛亂。

乾清宮,宮燈下,萬曆摘下鏡眼道:“這字寫得,不成個兒。”只見案上一張紙上滿是歪歪扭扭的毛筆字,那字除了歪歪扭扭還缺胳膊少腿,後世叫簡體字。劉老公躬身在一旁道:“他還要做人家的養老女婿,叫我替他掃聽着。”萬曆操起那紙,抖動着道:“甚顯微鏡,望遠鏡,明日差人到南堂問問。”劉老公道:“老奴已問過龍華民了,他在西夷也沒聽說過這二鏡。”

沒聽說過不等於沒有,貪愛珍寶的萬曆寧可信其有,聞聽利瑪竇的繼任者,耶酥會中國傳教團監督龍華民也沒聽說過什麼顯微鏡,望遠鏡,萬曆不置可否。實際上望遠鏡已於六年前被伽理略獻給威尼斯總督了。而龍華民是西西里人,來華已久,自然沒聽說過。

萬曆問道:“他還說甚?”劉老公聞言咂了一下嘴,為難道:“還打自來得兒,瞎哼哼什麼,我離開的祖國母親的懷包,又說要上山打游擊。”萬曆疑道:“打游擊?哪位游擊大人得罪他了?”劉老公道:“這些都是牢子稟上來的,他那些話,通不可解,他既自稱是後世之人,自然要演給人看。”

萬曆起身踱到大立櫃旁,由腰間取出鑰匙,開了櫃門,柜子裏密密匝匝都是留中不發的疏子,到了三百年後的北洋時代,這些疏子連同其它許多明代奏疏都賣給了造紙廠,裝了八百麻袋。給皇帝上疏要過兩關,一是通政司不報,二是留中不發。首先是通政司審核,通政司要是認為你這疏子是撩事氣皇上,便不報,通政司的設置讓大明的皇上少生了許多氣,到了清代便裁了通政司,因為清代沒人敢氣皇上。然後皇上看了不表態,只批留中二字,做為檔案保存。以萬曆朝留中的疏子最多。

萬曆由櫃中摸出一張弓,只見弓梢兩頭各套了一個樹杈狀的物什,樹杈上夾着滑輪,兩隻滑輪之間是兩道弓弦。萬曆玩弄着這張弓,不時拉上一拉,引得滑輪亂轉。他看向劉老公道:“你在外頭做過監軍,也算久經世故,不象朕悶在深宮,你說這弓如何?”劉老公贊道:“這弓妙相!前日在西苑足足射了一百五十步,釘在棉甲上,要是換個勁大的,奴才看能把棉甲扎穿,好東西!不知他哪淘換來的。”正說到這,忽聽頭頂那隻小鳥出了自鳴鐘,布穀了幾聲又縮了回去。萬曆將弓擱回櫃內,低頭踱了幾步,踱到牆角一架梳妝枱似的傢具旁,那檯子為木紅色,上面還畫著花紋,乃是利瑪竇獻的鋼琴。

萬曆撫摸着鋼琴道:“莫非這廝下過南洋?如何與西夷一般善於制器?又如何知道西夷距大明,海路為九萬里,陸路五萬里,與利瑪竇之說一般無二?”劉老公道:“便是自家沒下過南洋,其所識之人可有下過南洋的,奴才命人再訪訪。”萬曆聞言點了點頭。劉老公輕聲問道:“怎生處治,決了?”萬曆食指敲着琴蓋道:“原是要決了,他又說鍾離國君墓種種,命人往鳳陽尋鍾離國君墓,往祖龍陵尋兵馬俑,往莫高窟尋經卷。”劉老公應了一聲是。

萬曆又道:“速將那王森決了!這奴才如此狂悖!”劉老公聞言一怔,連忙應了一聲是。

萬曆立在鋼琴前呆了半晌,問道:“你看這廝可象是信洋教的?”

劉老公凝神想了想回道:“聽牢裏說,他成天老黃子長,老黃子短,將那王森損了個溜夠,必是不信聞香教的。至於洋教,西洋之教專事天主,不但與儒道背異,亦斥仙佛二道,自以為高。信洋教的應有股主貴氣兒,奴才看此人,訕不搭地,沒個主貴勁兒,不象是和徐光啟那伙子裹混到一塊的,也興是裝的,奴才還要再看看。”

萬曆聞言道:“刑部人多眼雜,將他挪個地方,你無事多與他言說言說,與他打頭碰臉些,莫嫌失了身份,替朕查聽着,看他是甚來歷。”劉老公道:“奴才巴不得與這後世之人廝混吶,豈會嫌失了身份。”

萬曆想了想又道:“差人到蠔境,問問那顯微鏡望遠鏡之事。”劉老公應了一聲是。萬曆道:“朕乏了,下去吧。”劉老公躬身倒退了幾步,正欲轉身出門,只聽萬曆在身後道:“再差一路人去月港打問。”蠔境就是澳門,與福建月港是大明僅有的兩個通商口岸。劉老公聞言,轉身應了聲是。

劉老公下去后,萬曆閉目揉了揉太陽穴,忽地想起一物,他打開御案的抽屜,從中取出一塊指甲蓋大的黑石子,這是吸毒石,是燒制的骨頭製成,多孔,有些吸附性。據傳教士吹噓,小西洋有一種毒蛇,頭內生一石如扁豆大,能拔除各種毒氣,治一切毒瘡,此石被吹成取自毒蛇頭部。傳教士可以在大明傳教,靠的就是行賄萬曆,自鳴鐘,鋼琴,吸毒石,世界地圖等等。

吸毒石的用法,傳教士說,若是被蛇咬了,將吸毒石置於被咬處,吸毒石便能吸拔蛇毒,且緊粘不脫,將毒吸盡方才脫落。到那時,要儘快將吸毒石泡進**,泡到**略變綠將此石取出,以清水洗凈,以待後用。泡過吸毒石的**有毒,須掘地掩埋,免傷人物。這都是胡吹誇大。萬曆捏着吸毒石,大張着嘴置入口中,隨即又取了出來,自嘲地搖了搖頭。吸毒石,自已混身的毒癮,卻不知從何吸起了。

萬曆又人抽屜中取出一物,和吸毒石差不多大,黃黑色,這是苦果,也是傳教士所獻。據說此果能治霍亂,用法么,用清水磨服。要是遇到瘡毒,則用燒酒磨敷,即能止疼痛,徐徐自愈。萬曆玩弄了一會珍寶,轉而發獃,開始惦念起顯微鏡,望遠鏡,鍾離國君墓,莫高窟中的寶貝,以及祖龍陵周邊的兵馬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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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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