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中宮

第21章 21中宮

四牌樓,一眾兵卒手執長槍隔出道路,人群中央,一個太監正立在席棚外傳口諭。人群中,拎着砂鍋的漢子沖一個挎刀的背影問道:“這位官爺,敢問這剔骨肉幾個錢一兩?”挎刀的漢子道:“我是聽喝的,您別問我。”說罷迴轉身來,不由叫道:“喲,吳爺!”對方叫道:“喲,趙爺!趙爺,您如今也是頭目人啦。”趙爺聞言一笑,問道:“吳爺,吳老爺身子骨還硬實?”吳爺回道:“不常出門兒,在家養福啦。”

趙爺問道:“您提嘍着個砂鍋幹嘛?”吳爺回道:“來瞧瞧,聽說熬湯大補。”趙爺道:“您就知道填掇,這可是人肉!”吳爺道:“哪是我吃的。一個叔爺,落炕幾天了,要預備後事了。”趙爺道:“我明白啦,吳爺,您可真是孝順人兒。”吳爺道:“那是咱親叔爺,又不是兩姓旁人,咱能溜肩膀兒?趙爺,你說這事兒找誰?”趙爺道:“瞧見那拿刀的么,那是徐四,就找他。勸您甭信這套,徐四他親爹,剮了一輩子人,年時個身子不合轍兒,一連氣兒喝了仨碗,還是沒熬過來。”

吳爺聞言道:“聽說這回不一樣,長得鐵銃子似的,陽氣兒足,嗨,你瞧他身貼骨膘兒。”只見刑場中,徐四將繩頭割開沖張五哥道:“好了,你一時不得聽蛐蛐兒叫了。咋了,我這還沒動刀,你就挺了?”張五哥道:“綁麻了,容我緩緩筋骨。”

刑場外,拎着砂鍋的吳爺抗議道:“嗨!剮不成了,好不易剮回人,可不是見天每。”

“等了一頭晌,合著白等啦。”片刻后,隨着人們的抱怨,囚車載着張五哥原路返回。張五哥精赤着上身,兩眼烏黑,正立在囚車上發獃,忽覺脖間一涼,他倏地一驚,抬頭望天,“下雨了”他道。望着人們紛紛走避,一片抱頭鼠躥的醜態,張五哥心中冷笑。雨終於落了下來,沖涮着張五哥心中本就淡漠的百姓二字。

牢中一亮,門開了,嘩嘩雨聲與一股清新拂進一團昏暗。隨着一聲阿嚏,張五哥赤着上身拖着腳鏈進來。坐在春凳上的兩個獄卒見狀,驚得跳起。張五哥立住,看向那兩個獄卒,不防被人推一把,張五哥直起腰,立定叫道:“再推我一下,我便嚷叫一聲,說些始末根由!”身後的錦衣衛罵道:“娘的,你給誰使絆子!爺行事說得道得,怕你!”說著抬腳踹去,只聽哎喲一聲,卻踹到一個獄卒身上。那獄卒顧不得疼痛,連忙道:“德爺,德爺,已然進了獄,便是弟兄們的事啦。”將兩個錦衣衛勸了出去。只聽那獄卒在門外悄聲道:“前日一片聲地嚷,結果杖死了個張二。”

又言說了幾句,那獄卒進來,復將牢門關上。隨着光線一暗,那獄卒回身問道:“五爺,你這是?”張五哥道:“皇上有旨,提回重審。”那獄卒聞言叫道:“哎呀,五爺可是走了時氣!”言罷,雙方一時無話,見張五哥不挪窩兒,獄卒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五爺,請吧。”

張五哥卻道:“不忙。都一個時辰沒見了,敘敘間闊。”說著,大喇喇地坐在了春凳上。張五哥光着上身道:“囚衣叫你們昧了?想把老子凍死?”那獄卒聞言一怒,他怔了怔,苦着臉道:“五爺,自張大人掌了刑部,兄弟們這幾年鬧得窟窿大,窟窿小我也有幾個窟窿要填上吶。又不是冬天,要甚號衣。”張五哥怒道:“他娘的就叫老子光着,喂蚊子?”說著又打了個噴嚏。旁邊一個獄卒忙道:“五爺休怒,五爺休怒,誰光着也不敢叫五爺光着。”說著,翻出一件黑衣,張五哥嘩啦一聲伸出腕子,獄卒詫異地看着張五哥。張五哥罵道:“給老子開鐐,我要穿衣。”那獄卒猶豫了一下,只得摸出鑰匙,給張五哥開了手鐐。

張五哥將那件黑衣穿在身上,只見胸前一個白圓,圓內寫了個囚字。張五哥嗅了嗅膀子道:“八百年沒洗過了。”說著將囚衣脫了摔在桌上道:“給老子洗了,先借你的穿兩天。”伸手便去脫獄卒的公服。獄卒抓住張五哥的胳膊哀求道:“五爺,使不得!”

“給我尋雙拖鞋,就是刮拉板兒,再言聲那傅大人,他還欠我水杏兒,燙澡,牛舌頭餅,限明日兌現,你兩個,天黑前給我尋件乾淨衣裳,還有蚊帳,晚飯要吃到千章子炒青菜,不然我就嚷叫。”獄卒哀聲道:“五爺,自打您來了,我可沒動過您一指頭。”

隨着一聲“我胡漢三又回來了!”張五哥的身影出現在柵欄外,王森驚道:“聽着就是你,小五,你沒死!”張五哥笑道:“我死了,你可塌心了。”王森道:“胡唚,你沒死,我正樂不得吶,咱爺們投緣對勁兒。”張五哥進到柵欄里,看了看一地雞骨頭,回身對獄卒道:“怎麼下腳兒,給我尋個條帚疙瘩來。”獄卒道:“五爺,我已是頭點地啦。”張五哥聞言,疾步到窗前叫道:“引我進宮的是個禿老美!”

“五爺,五爺!”獄卒哀求道。

陰雨將暮色提前降臨,嘩嘩聲中,涼風不時灌進陰暗的囚室,張五哥着一件半新不舊的長衫盤腿在鋪上,頭頂的兩根繩索下支着蚊帳,地上撂着碗筷,碗中不見一物,只是泛着油膩。王森正忙着給自已的床鋪上支另一頂蚊帳,他一邊忙活一邊道:“可是得着你的濟啦。”張五哥道:“石佛也怕蚊子?”王森道:“給你說了,這是我的肉身。”

片刻后,張五哥起身踱到鐵窗前,望向風雨如晦,他凝視着河漕中的點點滴滴自語道:“秋風秋雨愁煞人。”王森正坐在床沿上嘮叨:“報了一大篇花帳,我一聽就不對喳兒——”張五哥轉身問道:“老黃子,問你件事兒。”王森聞言看向張五哥,張五哥道:“煉丹的事。”王森聞言來了精神,道:“煉丹先要存神養氣,由靜至動,調和火候——”張五哥打斷道:“我只問,可能煉成一種丹,拿錘一敲,便能炸出火。”

王森疑道:“你要煉這個做甚?”張五哥道:“我想吃槍葯。”王森想了想道:“咱們都是煉內丹的,你要煉外丹,要麼去找馬鐵腳。”原來道教忽悠人的手段便是煉長生不老葯,結果毒死了唐朝的幾個皇帝。汲取教訓,以後道教多改為煉內丹,所謂煉內丹就是使真氣在體內結丹,比服用外丹保險,又好忽悠,結沒結內丹,又做不了CT掃瞄。

煉外丹的道士依然存在,唐朝以後還是毒死了嘉靖和雍正。但是煉外丹的在明朝已然不是主流,而象王森這種的,非道非佛的邪魔歪道,更不懂如何煉製外丹。

這時,王森道:“好似在馬鐵腳那見過,煉的那個是叫天靈炸,還是金鐘響,掉地上砰地一聲,嚇我一跳。”張五哥關切道:“馬鐵腳在哪?”王森道:“他和你不是外人,早年間常和你爹伙弄着拍花子,販女人。”張五哥叫道:“是馬外父?”王森道:“小五,你煉這個想做甚?”張五哥道:“丟了張弓,要找槍。”王森疑道:“你說甚?”

雨大了,站在乾清門上不見對面的建極殿。建極殿不是消失在雨幕中,而是消失在烈焰中,建極殿已然不存,連同中極殿,皇極殿,皆在二十五年前被焚毀。萬曆負手於乾清門上,默對雨幕出神。守財奴萬曆不差錢,但他卻不重修三大殿,因為重修三大殿需耗資數百萬兩,為了三座高大一點的房子,耗費中央稅賦的三成,萬曆覺得不值,此外,他這個不上朝的皇帝重修大殿,自已也臊得慌。三大殿被焚已二十五年,萬曆不見朝臣也是二十五年。起先,只是因為三大殿被焚,輟朝了一陣子,那一陣子輟朝讓萬曆發現人生的價值,他便將輟朝堅持到底,從此君王不早朝。

萬曆虛腫着麵皮,正對着雨霧發獃,忽地身後一個女聲:“皇上,你在這躲心靜兒。”一陣香風吹來,鄭貴妃已到了身後,萬曆背對鄭貴妃道:“朕頭沉,休要與朕吐沫流星。”鄭貴妃卻叫道:“皇上,如何將龐保劉成拿了?”萬曆聞言一嘆,轉身道:“別犯死鑿兒。”鄭貴妃泣道:“既是拿了龐保劉成,為何不拿王德祥?張差分明招承,是眼皮上有黃斑的老公引他入的皇城,可不就是王德祥?王德祥是坤寧宮的老人,誰不知道?”萬曆嘆道:“委屈你了,你是個懂禮的,她是中宮!叫朕如何處治!”

鄭貴妃又是泣道:“中宮就該使軟刀子鋸臣妾?中宮是娶的妻,東宮便是買的馬,任人欺,任人打?舌頭底下壓死人,臣妾日後如何做人?”

萬曆一聲長嘆道:“你是逼朕廢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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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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