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李成梁

第22章 22李成梁

坤寧宮為皇后所居,位處皇上居住的乾清宮北邊。坤寧宮中,幾根巨大的紅柱有兩抱粗,紅柱紅地毯紅帳子,滿目大紅,龍鳳環繞雙喜於地。寬大的室內不過一床一榻,一張梳妝枱,一隻香爐,幾張圈椅。

榻即是床,只是榻上三面有矮矮的圍擋。一個白臉小嘴的女人端坐榻上,她一身藍袍,滿頭珠翠,雙手捧笏,做灶王爺狀。數步開外,一個宮女立在架旁,正執筆描繪。那宮女道:“娘娘,天黑了,瞧不真了。”端坐榻上的女人道:“掌燈,接茬畫。”此人便是皇后王喜姐,年整五十,還有五年陽壽,她以十四歲入宮的早婚年紀,成為中國在位最長的皇后。

一個婆子打着傘來到廊下,門口有太監將傘接過,那婆子進到殿中,轉進一片圍幔,道:“娘娘。東邊的去乾清門了,怕是有什麼歪道兒,在皇上面前妄口巴舌。”王喜姐端坐不動,淡淡道:“憋了一肚子窩心氣,準定是在歪歪我。”婆子道:“妄想巴高,想做中宮!”王喜姐終於嘆道:“也是當年老爺糊塗,結了這麼個外撇子親戚,叫那王森還外帶着結了王德祥。唉!永年伯,原是個萬年牢的意思。”婆子道:“都是王德祥這個該死的東西,弄這些瞎事,攀累上娘娘!”

“娘娘,剛熬的豌豆粥,趁着溫得乎兒,娘娘吃幾口”宮女捧碗立到一旁,王喜姐操起勺子吮了一口,便將勺子擲回碗裏道:“面咕噸兒似的。”汁水濺上那宮女的臉,她不知死活道:“是娘娘吩咐,要熬得稀溜兒,奴婢實在吶摸不透娘娘的心思。”

只聽王喜姐叫道:“連你也敢跟我犟嘴!管家婆,你調教得好人兒!”聞言,屋中的人全部跪倒,人人變色。“跟我咬牙咬嘴,還不拖出去!”王喜姐叫道。見沒人動彈,王喜姐又叫道:“留着她一肚子歪理將我氣死?”管家婆連忙站起,跑到外頭叫道:“來幾個公公,娘娘要處治人!”那捧碗的宮女將碗放在地毯上,不停叩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王喜姐冷冷地看着她道:“往哪彎?彎不回去了,另托生托生才新鮮。”

只聽門外幾聲皇爺!一個男聲在門外道:“又怎麼了,豆大的事”萬曆已進到房中,王喜姐竟不起身,只道:“幾顆豌豆,可不就是豆大的事,我就是那窩裏炮,也只能管管豆大的事。”萬曆走到近前,看着一身朝服的王喜姐,又看了看架子上的宣紙,詫異道:“這是做甚?”王喜姐道:“畫個喜容兒,我也沒兒,給媖兒留個念相。”萬曆嘆道:“都不叫朕過幾天閑在日子。”王喜姐道:“不是臣妾不叫皇上閑在,是那些瞎話流言不叫皇上閑在。這麼個事,實拍拍地掉到我頭上,我為何誣賴她?拿車換炮,我可不夠本兒。”

萬曆吩咐了一聲都下去吧,眾人起身朝門口倒退了幾步,轉身去了,那個宮女正要起身,王喜姐冷冷道,你別走!你宮女低喚了一聲娘娘!重又跪倒不停叩頭。過不多時,幾個太監立在了門外,王喜姐微微揚頭道“先墩着。”又沖那宮女道:“起去!”那宮女只是一味繼續叩頭。王喜姐怒道:“將她拉走!”於是上來幾個太監將那宮女拽走了。對這一切,萬曆仿若不聞,只是坐在一張圈椅上,與王喜姐相對無言。

坤寧宮築在一人高的台基上,台基下的大缸旁放着一具棺材似的箱子,一個人的四肢露在箱外的風雨中。幾個太監押着那個面無人色的宮女來到箱子旁,一個尖嗓子俯身看向箱子道:“窩巴壞了吧,該着你五行有救,換個人兒,放你出來遛個彎兒。小江子,小江子。”說著,那太監蹲下看向墩鎖中的小太監,不見動靜,他由孔洞中伸手摸了摸鼻息,變色道:“死了!”

坤寧宮傳出王喜姐的嚷叫:“我是那胎里壞,冒壞水兒,架哄着個瘋子打東朝,架禍到她頭上。”又聽萬曆喝道:“揣着明白跟朕挑眉立眼,攛掇人的,跟朕扭臭兒,沒攛掇人的,朕叫她受屈!”

“皇上,您這麼說,臣妾見不得人啦,我在坤寧宮從來是頭朝里,自顧自。宮裏的事不問,外朝的事更是不通經兒。當了幾十年縮脖罈子,讓了她幾十年,我這個皇后,腰板兒早就塌啦!”萬曆叫道:“正是腰板塌啦,早就想下嘴啦,母後去年不在了,你的腰板更塌啦。可可兒母后一走,你便下嘴!”王喜姐叫道:“下嘴?皇上,你將臣妾比做什麼啦?皇上,你聽我說,那王森是父親結的一個外賣,父親早就不在啦,王德祥這奴才的事臣妾更是一些也不知!”

萬曆道:“永年伯到底使了那王森幾兩銀子?”王喜姐道:“何曾使過他的銀子,就是逢着年節,他送幾個炸套環兒,說是套着環兒的親戚。”

“什麼炸套環兒,甭跟朕扯閑雜兒!”

只見一身明黃出了坤寧宮,疾步下了台階,太監連忙將傘罩在他頭上。“攪得稀爛八糟,抬着夯兒哄朕!”萬曆自語着去了。

第二天,文華殿南,內閣。三間青磚房,上覆琉璃瓦,這便是大明首輔與次輔辦公之處,只有三間屋,想弄幾個秘書也不可能,從空間上就卡死了,內閣深處大內,這又是一種空間安排。

如今只有兩個閣員,方從哲與吳道南。吳道南入閣不久,之前內閣只有方從哲一人,方從哲十餘次請求增加閣員,萬曆都仿若不聞,六部缺官也多,張問達一個刑部侍郎居然兼理刑部與都察院,方從哲屢次請求補官,萬曆亦是不聞。官多疏子多,罵他的疏子多,黨爭的疏子多,官多俸祿多,萬曆打定主意精減公務員,缺官不補。

正是中午,兩位閣臣並坐大堂,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方從哲道:“豌豆下來了,老先生吃塊豌豆黃兒。”

六十五歲的吳道南嘆道:“鄱陽湖向無商稅,自從以中官為稅使,置關湖口征課,以致舟楫不敢泊,多覆沒,學生請罷關勿征,皇上不納。”吳道南是江西人,關切江西之事,他原是禮部尚書,因丁憂回家奔喪,此次回京,又以東閣大學士入閣,成了實際上的次輔。大學士也分等級,以東閣大學士等級最低,往上是文淵閣大學士,再往上是文化殿,或武英殿大學士,再往上大約是皇極殿大學士,才算到頭。

方從哲聞聽吳道南的抱怨,問道:“老先生回京不久,可知寧遠伯上月歿了?”言罷,只聽茶杯蓋響了一下,吳道南驚道:“李成梁歿了?”方從哲點了點頭道:“葬在仰山,只差一歲到九十。唉!此老一歿,只怕遼東人心震搖,在在瓦解!”聞言,吳道南驚道:“遼東在在瓦解,先生何出此言?”方從哲只是搖頭不語。

見方從哲不答,吳南道嘆道:“此老雖師出必捷,威震遼東數十年,至於此老一歿,遼東人心震搖之語,則未免誇大。”方從哲道:“遼東許多事,學生都未上疏,皇上也不看。”吳道南聞言,關切地看向方從哲,方從哲又是搖頭,只道不說也罷。

吳道南不便多問,道:“此老七十六歲尚二度出山,惜乎後來貴而驕,專一殺良冒功。朝廷將他奉若驕子,他卻仗着殺了幾個北虜,竊弄威福,剝下虐民,恣其所為,國法為之不申,只怕亦無復子孫久計。此老五個兒子為總兵,四個兒子為參將,數十年來,朝中都叫他使銀子使透了,連那申時行也替他說話,一同蒙蔽萬歲爺,幾個巡按論他,都叫按住了。遼東的馬市,米市,貂皮人蔘,茶磚布匹,李家倚為利藪,這還如何堪戰?只怕遼東鎮早已言過其實。”

方從哲嘆道:“雖是言過其實,還可借借這張虎皮,如今皮也沒了。”

二人又議了一會李成梁,方從哲道:“他祖上是朝鮮人,世襲鐵嶺衛所官,都已年過四十,沒銀子上京里使錢襲官,還是個窮生員,巡撫大人器重他,給他銀子上京尋門路,方才襲了世職。”

吳道南道:“此老竟是生員出身,學生還不曉得。讀書人殺良冒功,天下事尚可為哉!只怕一時功名有限,千秋清議難逃,將來何以傳之史策?”說到這,吳道南忽地想起一事,問道:“那年熊廷弼參他,謂之獻地,不止棄地,謂之啖虜,不止通虜。成梁之罪,可勝誅耶。又說此老有勾結建奴,襲取朝鮮自立之心,當真如此?”方從哲聞言驚道:“熊飛白真有此疏?”

正在這時,只聽門外有人稟道:“薊州知州戚延齡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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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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