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春第一
沈榆舟當時心驚膽戰,況且又有“外人”造訪,哪裏睡得着。可那檀香如有奇效,一呼一吸間,困意漸濃。
聽着外面兩個男人低聲交談,她自然不甘心,萬一有什麼重要消息能幫她逃跑呢!
硬是忍痛,托着疲憊的軀體爬到床邊,扶着隱約看見的物什慢吞吞走過去,先掐了檀香,再走到門后,坐在地上偷聽他們談話。
馮平羅里吧嗦講完了開元縣的遭遇,沈榆舟大吃一驚,沒想到,救她那個人,竟然是馮平的師傅!那她回到伏案司不就指日可待了嘛!
令沈榆舟和馮平都沒想到的是,南山小木屋的主人聽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心裏透亮。
廿三酉時,中郎將告知男人,說那日瞧見他徒弟帶着一名陌生男子進入江州城。男人覺得事有蹊蹺,就托中郎將封了城門,親自帶人去尋。
直到昨日,馮平安然來到江州府衙報到;可男人卻在回京途中發現了一名傷痕纍纍的女子,看那面相,還穿着上好的綢緞,必不會是鄉野女子;果不其然,替她檢查傷口時,找出了刻有鄧羊氏卒年的牛角。眼下她正躺在屋內療養。
男人感慨:誰能猜到朝廷千挑萬選的伏案司幕友竟然是一介女流!偏偏又是這一介女流挺過了重重迷霧的考驗。
馮平似乎也沒想到男人聽完后居然是這等反應,不禁納悶:“師傅何故如此?”
沈榆舟也很好奇。
聽見一陣潺潺流水與瓷器碰撞聲,隨即飄起男人的聲音:“第一,顯然,這迷霧是針對你的。廿三早上你收到那封書信,上面說張李氏恐有性命之憂,極有可能是人偽造的,目的就是引你去往開元縣。第二,利用張李氏的屍體做文章恰到好處。一來在青川鎮發現兩具新娘屍體,順理成章;二來可以把責任推給殺人兇手,作壁上觀。第三,好好想想你去伏案司當仵作這事都有誰知道,幕後主謀馬上水落石出。”
馮平聽得津津有味,連連拍手稱讚。
沈榆舟的心裏卻犯起了嘀咕:迷霧是針對馮平的?為何要針對馮平?是來尋仇的嗎……
沒多久,又聽見男人笑問:“這迷霧你倒是躲過去了,沈周大人恐怕凶多吉少,你一點也不着急嗎?”
此話一出,門外突然陷入沉默。沈榆舟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心有愧疚,更想知道他人品如何,是否適合在伏案司當仵作。
“沈大人替我受罪,我真是慚愧地很。”隨即又問男人,“師傅,當夜我明明聽見有馬嘶鳴,瓦片碎裂,女人驚叫,孩子哀嚎,殭屍咆哮,響徹雲霄,毛骨悚然。為何開元縣內根本沒人知道呢?”
沈榆舟又聽見一陣潺潺流水與瓷器碰撞聲。
但她不知道,男人此時眉頭深鎖,杯里的茶葉已經泡了五次,再喝一杯,又濃又苦;不自覺想起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她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當時,她全身上下密密麻麻蓋滿了血口子;這些血口子不長,只有半寸,但是多而且深。看上去像是被蟲子咬傷,目前還不能確定,暫時無法對症下藥。男人只是定期為她施針,又用上等藥材塗抹傷口,也不知道何時才見效果。
突然地,水聲停下了,男人開口道:“你說迷霧厚實,讓人窒息。我猜測,即便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距離稍遠的地方也許根本聽不清楚;況且又是戌時,山野鄉村大多已經入睡,街上無人走動。你問不出想要的結果,那是必然的。”
馮平若有所思道:“可我真真切切聽到了那些聲音,又作何解釋?”
沈榆舟也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
男人慢條斯理道:“據我所知,迷霧本是一種幻術,用來擾人心智。馬的嘶鳴、瓦片碎裂、孩子哀嚎、殭屍咆哮也許只是迷霧帶給你的幻覺。”
“那女人的驚叫呢?”馮平迫不及待問。
沈榆舟的心砰砰直跳,男人單單遺漏了女人的驚叫,怕不是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而馮平還偏偏聽得如此細緻。
“女人的驚叫,”男人輕聲一笑,“幻覺,也是幻覺。”
馮平沒再說話了,大概是在沉思。
沈榆舟也聽得發懵,一顆心高高懸起,腦海里不由自主飄出“他肯定知道我的身份”“他在隱瞞什麼”“他為什麼要隱瞞”“他到底有什麼企圖”等等字眼。
可沈榆舟卻沒聽見男人再有解釋,只是催促着馮平快些下山。
她木木地在地上又坐了一會兒,轉眼想到,勞神這些做什麼,趁他們走遠了,趕緊跑路!
哪知男人只是把馮平趕去門口,便急匆匆走回木屋。
他正欲伸手推門,卻聽見屋內“砰”響一聲,立馬警覺起來,趕緊開了門快步走進去。卻見——一個笨拙的身影一手捂着膝蓋一手扶着窗口,艱難地站起來。
男人笑問:“剛有點力氣就想逃跑?”
直接打橫抱起,沈榆舟只覺得天旋地轉,轉眼躺到了床上。
沈榆舟沒得選擇,任憑男人把她側過身。冷不防一下扯了她的衣服,她大驚失色。忽然一塊溫熱的棉布落在她背後,淡淡的葯香撲鼻而來,
她心裏剛要誇讚男人,男人竟然從她後背的傷口一道一道擦過去,害得她一陣接着一陣痛苦的呻吟;立馬換了心思,改成了咒罵。
好在,沈榆舟現在終於清楚了她的傷勢有多麼嚴重,再也不敢亂動了。
她也能察覺到男人小心翼翼,細緻入微,幫她擦了整個後背;但卻不知男人浸紅了兩條手巾,換了三大盆熱水,他自己也是汗流浹背。
沈榆舟背上火辣辣地疼,蹙眉側身紋絲不動。
男人伸手又去撫平了她的眉毛,而後檀香繚繚升起,沈榆舟漸漸進入夢鄉隨後悄悄退出了木屋;牽了匹馬,乘着夜色,向開元縣遠去。
第二日,男人領了幾個村婦服侍沈榆舟沐浴,水聞着酸酸澀澀,裏面還漂浮着一條一條的。說是人蔘須吧,好像胖了許多,還軟軟膩膩的,特別奇怪。不過,沐浴之後沈榆舟倒是覺得舒服極了。
以為男人不在,便攛掇村婦們帶她離開這裏,只是村婦們似乎不為所動,她講得口乾舌燥也沒人答應她。她們從頭到尾只說了句,姑娘擔待,先生獨居於此,沒有多餘的女裝留給姑娘。
沐浴后,小可愛突然跑進來,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拽住她的裙角,奶聲奶氣道:“姐姐,你身體好些了嗎?”
“姐姐沐浴后,感覺好多了,”沈榆舟趕忙蹲下身來,握着他的小手,甜甜一笑;聽見這軟軟糯糯的聲音就覺得十分暖心,先前的疑慮忽然一掃而空。她順着他的手臂慢慢摸上他肉嘟嘟的小臉蛋,輕輕一捏,“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啊?”
因為她不知道男人就侯在門口,等村婦們幫她穿好衣服,他揮了揮衣袖,村婦們就撤了澡盆離開了,小可愛悄悄跟沈榆舟說了聲“我叫楚軒睿,姐姐我們待會兒再見。”也小步小步跑開了。
男人再次將她打橫抱起,送上了床,沈榆舟心頭一驚,才漸漸安分下來。
此後,又在小木屋待了六日,對小睿睿愛不釋手,正好把這個三月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