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探春第二
這六日以來,男人沒對她說過一句話,也沒向先前那樣給她喂葯,但卻無微不至。她日日晒太陽,夜夜有琴聲鳥語相伴,頓頓都是滋補養氣的葯膳。又有小睿睿相伴,自是不會寂寞。
如今,痛楚基本消失,渾身有勁。但眼睛恢復得較慢,視野還是灰濛濛一片。對於熟悉的人,能一眼辨認;但一般的物什,只能勉強分辨出來。
她知道,男人待她很好,小睿睿也十分暖心;但她不能確保,男人沒有別的企圖。
況且,她歸心似箭,一為沈府,二為伏案司。
可惜第一次逃跑,就因為這該死的眼睛,錯把窗子當成後門,才鬧了笑話,被輕輕鬆鬆抓回去。
好在她摸清了男人的作息。每日早晨男人喂她喝完葯便沒了動靜,男人帶着小睿睿背上簍子出門遠去,應該是上山採藥了,直到午時才帶着粥菜來尋她。
今天活力滿滿,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就是有些捨不得小睿睿,等到眼睛痊癒,一定再回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沈榆舟衝著那一條亮縫,摸到了門口。好容易有機會推門出去,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隨其後一聲抱怨入耳:“自從我們伏案司來到江州,府衙的工作就輕鬆多了,各種雞毛蒜皮的小案子都被扔了過來。像偷香竊玉、趁火打劫數不勝數,我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聽見“伏案司”三個字,沈榆舟便來了興緻,把耳朵貼到門縫上仔細聆聽。
總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他是伏案司的人嗎?
緊接着又一道陌生的男低音:“屬下倒是覺得,公子處理這些案子越發得心應手了;只不過,要多加休息。先生前幾日才作警告,讓公子小心身邊人,公子萬萬切記!”
“你啊你,簡直大錯特錯!伏案司可不是這樣被人大材小用的。應該只接新人案一類,才算妥當!”說話人言辭懇切,語重心長。
沈榆舟馬上定論這是馮平在講話,這語氣,跟當日教育她時一模一樣,是他本人沒錯了。
聽見別人喊他“公子”,越發好奇馮平的身世了,打算一聽究竟,也許會有新的收穫。
可惜他們二人沒找到木屋主人,很快離去了。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弱,沈榆舟急中生智:綁起頭髮,把寬大的衣裳胡亂撕掉七八條口子;開了門就在泥地院子裏翻身打滾,時不時抓一把泥土往臉上塗抹。
男人今日提前回來,恰巧看見這一幕;明明是衣袂飄飄的大家閨秀,偏要把自己捯飭成市井乞兒,簡直哭笑不得。於是悄悄放下藥簍,躲在院門后,靜靜地等着她接下來的表演。
正好新下過雨,泥土潮濕,沒過多久,沈榆舟就裝扮完成。站起來摸向院子大門,欲意離開竹林。
竹林里多是羊腸小道,曲折迴環,她一個半瞎,只能靠光辨別方向——稍亮的地方就是出口,於是奔着光向前走去。
男人回來時看見了馮平二人,也猜到緣由,但並沒有叫住他們,倒是憂心起沈榆舟來:她在這兒白白耗費了六日,想必早已經歸心似箭,坐立難安。說到底,是因我而起,不如,助她一臂之力。
他忽然飛到竹子上空,四肢盤旋,分別勾了一大片竹葉,疊在一邊,遮住了光亮,引沈榆舟滯笨地向另外一邊移動。
直到她走遠,才輕輕一躍,落在地面,信步走回小木屋。換上難得穿一次的朝服,拿了從開元縣搜到的絹布,繞過木屋先一步抵達南山腳下。悄悄潛進一片無聲的樹林,似有似無地敲擊了樹榦幾下,瞬時一塊缺口在男人不遠處大開,那便是南山密道的入口。
這入口原本是一口枯井,井下用石塊堆砌了幾層台階,便於行走。密道分左、中、右三條,正中間是條死路,左邊通向四早山莊,右邊則是鎮國將軍府。
他始終記得馮平陳述廿三日時,提到了更夫和銅鑼。於是馮平走後便快馬加鞭趕到開元縣。果然,當地人說,更夫自從廿三日晚就精神失常,身上全是血口子,沒過兩天,就忽然過世了。
他檢驗過更夫的屍體,肌膚無一處完好,周圍全是水蛭。想必是迷霧裏藏了水蛭,直接鑽入人的皮膚吸食血液,直到更夫成了具死屍,才從他身體裏出來。
回去后急忙讓沈榆舟用醋清洗,逼出體內的水蛭,她才得以快速康復。
男人點上了蠟燭,毫不猶豫選擇了左邊那條密道。
但卻故意留了密道大門和蠟燭。
山下。
沈榆舟走着走着,滿腦子都是趕上馮平以後要如何裝作身負重傷,引他上前搭救,從而順便把她帶回伏案司。
然而不盡人意的是,沈榆舟都已經看見前方依稀有兩個人影迎面走來,卻發現鄧羊氏的牛角不見了。忽然心慌意亂起來,上下摸索了一番,確定自己身上沒有牛角,扭頭就快步往回走,哪還顧得上跑路啊!
沒了牛角,光她一個人回到伏案司有什麼用!
她急匆匆沿着原路跑回去。可這一次沒有男人勾住竹葉為她指路;跌跌撞撞,兜了一大圈還在南山腳下打轉;林子靜得出奇,只有腳下的枯葉沙沙作響,暗自醞釀著暴風雨的前奏,冷不防將她拖入陷阱。
尖叫中,沈榆舟掉進了南山密道,除了頭頂一束光,周圍只有黯淡的燭火;於她來說,和一片漆黑毫無差別,只隱隱約約看見三道門形。
已經別無選擇,只好既來之,則安之。
她心中忐忑不安,摸黑向右邊一扇石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