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滿紙謊言
首先是電話。
劉惠的履歷表上寫着三家公司,應該不必逐一調查,只要聯繫她到泰昌事務服務公司之前工作過的南昌會計師事務所就夠了。
行人路和馬路上的陽光不一樣,樹蔭遮蓋下溫度會低幾度。
走回民德路和中山路的十字路口時,葛蕾立刻走進迪歐咖啡廳。她先落座讓腿休息一下,點了杯咖啡。
劉惠填寫履歷表的字跡很端正。不能說非常漂亮,但每個字都給人認真書寫的印象。看起來就像是會規規矩矩寫日記、記賬的那種人——在等待114查號台回應時,葛蕾這樣想着。
好不容易才聽見女查號員的說話聲,葛蕾告知南昌會計師事務所的地址,詢問其電話號碼。等了四五秒才聽見回復:“您說的地址並沒有登記南昌會計師事務所。”
有一種撲空的感覺。
“沒有?類似名字的公司呢?”
“請稍候。”
現在的查號作業都是利用電腦,電話中傳來一些雜音。
“沒有。請問地址是不是弄錯了?”
葛蕾再一次讀出來確認,沒錯。沒辦法,只好先掛斷電話。
會計師、律師等獨立開業的人,因為是靠客人登門拜訪而做成生意,通常不會變更事務所地址,否則就是自毀商機。他們一開始選擇開業的地點時會很慎重,一旦決定就不會輕易搬離。
像南昌會計師事務所這種以單一名字營業的事務所,竟從電話簿上悄然除名,會是怎麼回事呢?
是上了年紀的會計師退休了,所以連事務所也關門了嗎?但是根據剛才經理的說法,劉惠離開事務所,是因為“工作量大,忙壞了身體”,那就不可能是關門大吉了。當然她也可能為了隱瞞離職的真正理由,隨便捏造了謊言……
只要到這個地址詢問周邊的公司,多少能知道一些真相。但這麼一來至少要用掉一天,葛蕾覺得很麻煩,於是又拿起了手機。
宏盛股份有限公司,東湖區。在那裏只工作了一年兩個月,如果能聯繫上,調查這裏應該還快一點。但是——
“該公司名並沒有登記在這個地址上。”
跟剛剛查號員聲音不同的女性口齒清晰地回答。就像剛才一樣,葛蕾想問“有沒有類似名字的公司”,卻開不了口。
“喂……喂……”
聽見查號員的呼叫,葛蕾輕咳一下。“對不起,麻煩再幫我查另一個。”
昌辦租賃公司。這一次葛蕾沒說“請幫我查電話號碼”,而是問:
“這個地址有沒有登記這家公司?”
“沒有。”
葛蕾回到座位,喝着溫熱的咖啡,仔細檢查那張履歷表。
感覺實在是——太糟糕。
龔代來經理就是那種人。他一眼看見劉惠就很滿意,覺得可以相信,所以根本就沒有打電話給她聲稱自己之前服務過的公司確認履歷表上的內容,因此也沒發現上面寫的是滿紙謊言。
但這純屬僥倖,根本就是很危險的玩命做法。過去之所以沒有敗露,實在是因為她的運氣好。
劉惠一開始就知道後果會如何嗎?否則她就應該多下點功夫才對,至少填寫確有其名的公司。
她不想在履歷表上寫出真實經歷,所以滿篇謊言,而且還避開會有政府部門調查的大公司,只找小公司求職。萬一被調查,履歷表上的謊言被拆穿,她也就認了。反正總是會被拆穿的,又何必麻煩想那些複雜的謊言呢?在這樣的求職過程中,正好被泰昌事務服務公司錄用了——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她的律師寄送她宣告個人負債請求的信件是在2011年5月。
葛蕾想,果然沒錯。為了隱瞞這一事實,她只好在履歷表上作假了。
想來,負債纍纍時,劉惠應該還在工作。在工作場所經常會接到信用卡公司、高利貸激烈的催債電話,甚至會有討債者登門圍堵。這對公司而言是十分忌諱的事。葛蕾從工作經驗上,對於那種個人融資的討債者的手法多少有些認識。自從前段時間起實施債務法規之後,之前被稱為“閻王討債”的暴力行為表面上平息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更陰險綿密的討債手法,讓負債者難以招架。
如果在履歷表上填寫真實經歷,新僱主會致電之前公司的人事部門,結果會是如何呢?
“劉惠小姐嗎?哎呀,那人借高利貸……”
一旦提到這些,人家就不會僱用你了。個人負債的事實被知道也不太好。別人會認定你的財務管理太過鬆懈。
所以只有寫下謊言。
葛蕾覺得有點熱,喝了一口涼水,目光又落到履歷表上。
因為不知道劉惠是在什麼情況下導致個人負債,葛蕾覺得不該有先入為主的偏見,也頗同情她的處境,同時又認為石川應該早點跟她斷絕關係。
接下來該怎麼辦?這些謊言寫得還真仔細,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找來這些公司和地址的。就在這時,葛蕾猛然發現自己疏忽了一個重要情況。
如果在泰昌事務服務公司之前也上過班,她就應該參加過勞動保險。勞保局的勞保業務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電腦作業了,所有數據都已經聯網。關於登錄在該新系統的受僱人數據,只要輸入被保險人證上面的號碼,就能立刻查詢到之前被僱用的記錄。當然,所謂“登錄在該新電腦系統”,並不一定只限定是新進員工,換工作或該退休的人員也會加以登錄,發給新的被保險人證。葛蕾曾經看過一次,像身份證一樣大小,比起過去為了防止偽造而印刷複雜圖樣的舊證,新證給人感覺只是張薄得令人失望的紙片。
劉惠應該也有被保險人證。被泰昌事務服務公司聘用時,她應交出證件,由經理或她本人拿到南昌的勞保局變動科提出申辦。
葛蕾把電話打到泰昌事務服務公司,是小雲接的電話。
聽葛蕾說明情況后,小雲有些吃驚,但問起勞保的內容時則沒費什麼功夫。小雲立刻答應幫忙調查。她離開話筒時,葛蕾聽見了她和經理之間的說話聲。
“喂……我找到了保險證。”
“怎樣?”
“勞動保險被保險人證。”小雲照本宣科,“劉惠。被保險人證核發日期是2014年4月20日。”
劉惠的履歷表是同年4月15日填寫的。那麼……
小雲說:“對了,劉惠姐說她是到這裏上班后才加入勞保的。”
“哦。她說之前都沒有投保?”
“是。我被錄用的時候,因為不懂怎麼辦手續,怕會被勞保局的人刁難,劉惠姐就陪我一起去辦。那時她跟我說的。”
電話中有些雜音,接着換成經理來接電話。
“經理啊,劉惠過去的履歷居然都是假的!”
“的確很奇怪。”
“是很奇怪,她之前可能從事過特殊行業嗎?”
“這個……會有這種可能嗎?我實在是不敢說,何況劉惠小姐根本一點也沒有做過那種事的感覺,沒有那種味道。”
沒錯,當今這種事就是很難說。現在有很多女大學生白天是學生,晚上搖身一變,成為高級酒吧的陪酒小姐。劉惠長得又漂亮,只要她在高級酒吧對着有錢客人善加運用吸引石川這種男人的魅力,肯定能賺不少錢。所以她才不需要勞動保險的保障。但她卻負債纍纍,究竟出了什麼事?
放下手機,無視女服務生有些疑惑的眼神,葛蕾深深坐進靠椅。
五年?如果要改變人生的境遇,這時間也夠長了。而且就算在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經由和石川交談中描述的劉惠形象和她供職的泰昌事務服務公司的氛圍來判斷,她肯定是往好的方向改變了。
買單的同時,葛蕾思考着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的方法。
委託律師寄出那封信通知信用卡公司的時候,劉惠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為了找尋她的下落,這麼做看起來是繞了遠路,卻說不定反而更容易找到答案。她企圖隱瞞過去。只要前往她隱瞞不住的蛛絲馬跡所在,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石川所知道的劉惠,是她小心翼翼拚命製造出來的假象。如果老是追尋她所製造的假象線索,也許會被帶到更錯誤的方向。
葛蕾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甚至一度以為最直接可行的方法,就是在泰昌事務服務公司問出劉惠的朋友名字,然後繼續追查下去就能找到本人。但她也對石川說過:“不要期望過高。”跟劉惠有關的事都是她費心經營出來的表象。
劉惠在被石川質問之後便立刻消失了。儘管帶了錢離開,但給人感覺太過倉促沒有準備,所以葛蕾堅信她一定得去投靠朋友。
然而,當知道她是那麼在乎過去,一心一意想要埋藏過去,就算是找到了她的好朋友,恐怕也沒什麼幫助。劉惠是因為她的過去逼近眼前而選擇逃離。逃離的方向必然是完全不知道她的過去、不會要她從頭到尾解釋過去的人才行。如果她去找的人會因為知道她的過去而輕視她、給她責難眼色,也只是徒增困擾罷了。
如果是這樣,這種對象自然就很有限了。
沒辦法,乾脆去找劉惠委託宣告個人負債請求的周永斌律師吧。去信豐大廈,從這裏搭地鐵二號線就能直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