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她不是她(一)
“因為很多因素造成這種狀況,但一時無法明說,必須給我一些時間。”
站在周象律師事務所前,葛蕾的腦海里浮現出這些話語。這是劉惠面對石川質問她有關五年前個人負債的事情時所作的回答。
這裏位於喧囂的洗馬池路的星月大廈的八層。有一扇玻璃門阻攔着,可以清楚看見裏面的動靜。會來律師事務所的人多少都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玻璃門冰冷的阻隔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按響門鈴之後,立刻有人響應,一位給人感覺很緊張的青年幫葛蕾開門。
“對不起,請稍候。”青年說完立刻快步離開門邊,隔着身後的桌子趴下去接聽電話。
門口排列着職員用的辦公桌,屋子裏瀰漫的氛圍令人精神一振——不是像泰昌事務服務公司的小雲那樣,而是充滿趣味性的慌亂匆忙,充滿與時間競爭的緊張感,連空氣中飛揚的塵埃都好像被時間追趕着。
屋子裏十分熱鬧,充斥着談話聲。
青年終於打完了電話,趕緊回到葛蕾前面,卻不小心將電話旁邊的打印機走紙匣碰落在地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哎呀……真是對不起。”青年急忙撿起裝好並道歉,但看起來並非對葛蕾說,而是對着掉落的走紙匣致歉。
“請先坐一下。周永斌律師還在跟客戶談事情,稍等會。”
“沒關係,我的時間很多,不急。”
可是剛才打電話來詢問時,他們說周律師只能抽出下午三點半到四點這半小時的時間給突然求見的客戶,所以也不能慢慢來。
“這邊請。”青年一隻手寫着會議記錄,同時招呼葛蕾坐在沙發上。
葛蕾很高興能夠坐下,她饒有興緻地觀察着這間律師事務所。
除了青年,還有一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女職員,從剛才開始她就電話接個不停。大概對方太過興奮,只見她努力安撫着。葛蕾想,劉惠第一次到這裏時,應該也是充滿了不安與疑慮,精神陷入容易興奮的狀態。
青年終於寫完會議記錄,抬起了頭。葛蕾問道:“最近有沒有一位叫劉惠的來過這裏?”
青年的眼珠向上動了一下,一副思索的表情。
“劉惠……”
“是的。那個惠,是賢惠的惠。”
青年的表情顯得更加茫然,他搖着頭翻開大型檔案夾,大概準備繼續自己的工作。
“我帶了照片。”葛蕾將履歷表從包里取出,把貼有大頭照的部分折出來讓對方確認。大概覺得有興趣,青年仔細地觀察着照片。
“沒什麼見過的印象。如果最近來過,我通常都會記得。”
“讓我看看。”女職員說。青年從葛蕾手上取走履歷表,拿給女職員確認。
“我也沒什麼印象,是我們事務所的客戶嗎?”
“大約五年前,她曾經委託周永斌律師辦理她個人財務負債的手續。”
“五年前我還沒來這裏上班呢。”青年說完交還了履歷表,然後一副“這下跟我無關”的表情回到座位。
女職員則雙手撐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思考。“來我們事務所委託的業務九成都是債務這一類的,光憑內容我也很難判斷。可是這名字我好像有點印象。”
畢竟這裏進出的人太多,一時間不可能立刻有反應。葛蕾將履歷表放回包里。
“劉惠……惠……嗯……好像聽過這名字……”
女職員側頭沉思,道:“請問……她是不是長有虎牙?”
對方花了如此多時間確認,顯然劉惠最近沒來過這裏。難道她並沒有來找律師?
這時叫到她的名字了。
“葛蕾女士?讓你久等了。”
葛蕾收緊腰抬起頭正準備起身,一位中年律師站在眼前。神情顯得很有活力,身材矮胖,氣色紅潤。他看起來很忙碌卻值得信賴,像個穿襯衫的小救星。
葛蕾想說明情況,卻不由得心急起來。離四點只剩不到十五分鐘了,自己被委託調查此事的緣由又不能省略不說,她只好簡單地提到“自己是文字工作者,調查也屬於工作內容”。
“不知道您這裏是否會幫助申請宣告個人負債的業主代理寄發通知函給各債權人?”
周永斌律師立刻回答:“會。業主聲明個人負債情況后,必須通知債主他們高抬貴手。這麼一來,討債的情況會暫緩些時日。當然,也可能有些討債公司的人會變本加厲,強制執行。這種情況很少,就看如何處理了。”
葛蕾拿出那封通知函出示給對方:“我想這應該是您這裏發出的吧……”
周永斌律師點頭說:“沒錯,是我們事務所發的。劉惠……嗯……”他一副探索記憶的神色,但最終還是顯現出失望的表情。
“她最近沒有來拜訪過律師嗎?”.
“沒有。”大概是業務太忙,周永斌律師的聲音都啞了。慢慢啜了一口女職員端上來的茶水后,他側着頭說:“可是我對劉惠倒印象很深,如果她來過,我一定會認出來的。”說完,他放下茶杯,抬起頭,又道:“不過,不管是什麼親友關係,即便說是劉惠未婚夫的親屬,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告知她的事情。我想這一點你應該也能理解。”
“是的,我知道。”
這是律師的保密義務。
“只不過,我們的確想找她出來好好談一談,所以才問她是不是來找過您——”
“很遺憾,我幫不上忙。我和劉惠自從那次,也就是兩年前見過一次后,就沒再碰過面了。”
自從那次?兩年前?可她宣告個人負債是五年前發生的事情。或許是葛蕾的臉色顯現出她聽出了這句話的破綻,周永斌律師露出尷尬的神情。葛蕾試探地問:“您說兩年前,是她母親過世的時候?”
周永斌律師藏在眼鏡背後的雙眸豁然開朗,一副“原來你也知道”的語氣說:“是的。”
“能不能告訴我,她當時是在哪裏工作?目前她在本市一家泰昌事務服務公司,除了經理,連劉惠一共才兩名職員。但是那位經理和同事完全不清楚她的交友情況。”
葛蕾儘可能語氣和緩地說明,不讓對方感到任何批評劉惠的意思。她說:“我看過她交給該公司的履歷表,上面所列的職業經歷都是假的。我想可能是因為她擔心過去的事被人知道就找不到工作了,我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該從哪裏着手才能找到她。”
“她未婚夫石川先生那裏怎麼樣?”
“一無所知。如果他知道,也不會來拜託我了。聽說劉惠不太提起自己的事。”
周永斌律師皺起眉頭,開始思考。
葛蕾擔心自己太過專註盯着對方,會給人壓迫感,於是將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結果發現桌上有“笨蛋笨蛋笨蛋”的圓珠筆塗鴉字跡。大概是其他客戶在等律師出現時寫的。
笨蛋、笨蛋、笨蛋。
假如五年前就有了這張桌子,那麼說是劉惠的塗鴉也並非沒有可能。從她負債纍纍之後的生活來看,她的確下定決心想跟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開始新的人生,而且她也成功了,擁有了吸引像石川這種男人的性感魅力,這些是過去的她不可能做到的。但如果她現在還繼續着墮落的生活,想吸引像石川那樣的人就是天方夜譚了。
而這一切的原動力,應該就是在她拜訪這家事務所、辦理宣告個人負債申請的手續時,她內心浮現出自我厭惡的激烈想法所致。因此,當被石川質問時,她的臉色霎時發青,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