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對不起
“這個…我也不太知道。”方小遠盯着前方路況,像是專註開車,又像是在認真回答張連娣的問題:“俊哥做的生意我也不懂,其實這三年他也沒聯繫過我…我也挺想他的。”
又是含糊其辭的回答。
張連娣沉默了好久才說:“小遠,你告訴阿姨小俊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要知道就告訴我吧,好不好…別在騙我說他出國做生意了,什麼生意能連跟我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小遠,你沒有當過媽,你不知道當媽的牽挂的永遠是自己孩子,我想他啊,就算他出了什麼事,你們也要告訴我的呀,小遠,算阿姨求你了,知道的話就告訴阿姨還不好?”
這下輪到方小遠沉默了。
車外又開始飄起了飛雪,方小遠暗嘆,果然還是不喜歡冬天啊!
張連娣說完后一直用一種期待的表情看着方小遠,彷彿下一秒方小遠就會告訴她:“俊哥在家呢,等我們回去就可以看到他了。”
可方小遠只是繃著臉緊緊的捏着方向盤一言不發,良久才輕輕的說:“回家再說吧。”
張連娣滿懷希望的臉瞬間變成了失望,她知道回家後方小遠一定又會扯東扯西的敷衍她這個老太太。
可這次方小遠並沒有,大概就算她想敷衍,家裏還有一個等着她清帳的。
方小遠剛把車剛開進院子裏,居高就帶着皮總一家四口迎了出來,站在離車五步遠的地方望着。
方小遠從車上下來,朝居高招招手:“別站那兒凹造型了,過來幫忙提東西。”
張連娣跟着下了車,一看面前站着這麼俊的小伙,把頭轉向了方小遠問:“小遠,這位是……”
居高不聲不響的把自己移到車後備箱,也在等方小遠的回答。
“哦,他啊,是我**”方小遠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舌頭彷彿突然抽筋,一下子把關鍵詞給抽掉了。
居高微微皺紋。
張連娣沒聽清的伸過頭又問了一邊:“你說什麼?”
方小遠偷偷瞄了居高一眼,看他輕蹙的眉頭知道這傢伙肯定不高興了,乾脆豁出去的答:“他叫居高,是我老公。”
居高這下滿意了,眉頭舒展,朝張連娣點點頭,喊了一聲‘阿姨好’后打開後備箱,然而在看到兩個蛇皮袋后又微微一愣,隨即面不改色的把兩個蛇皮袋拎回了屋。
張連娣聽聞愣住了,她的表情露出了一絲茫然,三年前當方小遠第一次站在她面前,聲稱是替大俊來看她的時候就覺得這人肯定是自己兒媳,不然沒親沒故的誰願意來看她這個鄉下老太太。
老太太一直都知道,方小遠很好,挺漂亮的一個姑娘,從來不嫌棄她,幹活利索嘴也甜,大俊那麼混的小子能找着這麼好的姑娘真的是福氣。
可是再好的姑娘,自己兒子三年不聯繫,連個知冷知熱的關心都沒有,哪個姑娘還會傻傻的等着。
張連娣一時之間對這個信息有點難以接受,方小遠和別人結了婚,那她就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這麼一來,自己怎麼還好意思一個勁的麻煩別人。
張連娣被灌了一口冷風后才‘啊’了一聲,不知所措的問:“小遠,你結婚了啊?”
方小遠說不出為什麼,就是覺得心虛,不敢和張連娣對視,盯着自己的鞋‘嗯’了一聲。
居高看這兩人突然之間彆扭起來,及時給了一嗓子:“方小遠,趕緊讓阿姨回來,站在外面不冷嗎?”
“啊,對,阿姨,快進來。”方小遠裝作沒事人一樣拉着張連娣的手往屋裏走。
張連娣卻突然不適應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下,張了張口說:“那個,小遠,要不你還是把阿姨送到小軍家去吧…我一個老太婆住這裏不太合適,你們年輕人肯定不習慣的。”
方小遠不同意,繼續往家裏拉:“什麼叫不合適,這就是你家,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看什麼不順眼就換掉,想睡哪間房就睡哪間房,你老人家就是心血來潮想睡在餐桌上,我和居高哪怕蹲在地上吃飯,也要為你把地方空出來,快進去吧,別墨跡了,陸軍現在一家人和她媳婦恩愛和睦還來不及呢,哪有空管你這個老太太。”
方小遠口條又順溜起來,盛情難卻的連張連娣再想拒絕也不好意思了,只能跟着進了屋,方小遠立刻給她拿拖鞋,帶她參觀房間,一間一間看下來老太太對別墅里的裝修配置一直發出感嘆,直到她來到樓上最後一間房。
老太太一進去就傻住了,裏面全是唐正俊的照片,有小時候的,大學的,剛入社會的,穿西裝抽雪茄的,還有和方小遠的結婚照。
這些照片有好多張連娣其實都沒有看過,看到自己的兒子從小小人長成一個男人,老太太不知覺落了淚,她有三年多沒見到唐正俊,沒能聽聽他的聲音,不知道他胖了瘦了…還是真的出了意外。兒行千里母擔憂,張連娣思念成疾,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會胡思亂想,不管好的壞的最終都揪着她這顆擔憂的心。
張連娣站在一張36寸的婚紗照前,那時的唐正俊已經很瘦了,頭上帶的其實是假髮,鏡頭被放大后就像帶着一個黑色膠袋,怎麼看怎麼彆扭。只有那雙眼睛,無論怎麼放大,都沒有失真,還留有他原先的風情。
方小遠站在張連娣身後,把那雙眼睛認認真真的看了好久,才開口:“那是三年前拍的,那個時候…俊哥生了一場大病。”
張連娣心口一滯,那種不好的感覺又強烈了,她已經不敢問她的兒子到底生的什麼病。可方小遠既然說了也沒打算繼續隱瞞,她也不想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去敷衍老太太,而後一次又一次的看到她滿懷期待后又露出失望的樣子。
既然都是痛,還不如一次痛個夠。
方小遠斟酌片刻,還是打算循序漸進,於是她自己先往床上一坐,想了想才開口:“我十二歲認識的俊哥,那個時候他正好租我們衚衕里的房子,我家人也不管我,俊哥就管了我幾年…後來倒成了他一直照顧我,那時他經常跟我提起你,說我媽做的飯最好吃,我媽做的鞋穿的特別舒服,我媽這樣那樣…聽的我非常好羨慕,因為從小我就沒有媽媽,每每聽俊哥講的時候,我都會想要是我也有這樣的媽媽該多好。”
方小遠看着張連娣的微微抖動的肩膀頓了頓,繼續說:“是肝癌,那個時候他連我也瞞着,等到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期了,再也沒有辦法看好了…他說,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為了不讓你傷心,能瞞多久是多久,至少他想讓你一直都開開心心的。”
“這是什麼道理啊……”張連娣突然出聲,整個人委頓在地,似是再也說不出話了,仰着頭就是一頓哀嚎。
方小遠倏地住了嘴,兩個人再這房間裏,一個在放聲大哭,一個默默流淚。居高站在門外,嘆了口氣……
這可真的是一個另人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場面。
張連娣一生都是為了‘兒子’這個詞活着,她勤勤懇懇老實本分,想要的非常簡單,就是孩子能夠健健康康長大,然後娶個媳婦生個孩子,一輩子平平凡凡的挺好。
可她從來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白髮人送黑髮人。癌,多麼恐怖的名字,何況還是晚期。可最讓她痛心的是她連兒子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這一瞞就瞞了三年,兒子在地底下都生根發芽了,她還真的相信兒子在國外做生意。
“阿姨…對不起……對不起。”
方小遠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只能一個勁的道歉。張連娣卻似恍若未聞,一臉麻木的坐在地方,眼珠一錯不錯的盯着那張婚紗照。方小遠站起來去扶她,不料被張連娣抬起手臂甩開,像是一位木納的老實人發出的抗議與責怪。
方小遠知道,老太太現在是怪自己的,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把張連娣劈的先是號啕大哭,再是失魂落魄。可即便如此,張連娣此刻連碰都不想讓她碰,心裏肯定有了怨意。方小遠無奈,只好把房間的溫度往上調了調,陪她一起坐到地上。
兩人默默無言呆了好大一會兒,即使房間裏的溫度已經提高,可地磚上的涼意還是順着方小遠的脊椎骨向四周散開,慢慢散到四肢百骸,她抬頭看了看張連娣,猜想老太太現在情緒差不多已經平穩下來,應該可以聽人說話了,於是輕聲輕語的開口:“阿姨,別難過了,俊哥他肯定不忍心看你這麼難過,我知道這事瞞着你不對,可是大家也是不願意看你傷心才出此下策的…阿姨,養兒防老沒錯,雖說俊哥現在已經不在了,可你還有我啊!我雖然沒有俊哥掙大錢的本事,但是我願意照顧你…阿姨,你是知道的,我沒有媽,如果你願意,可以把我當作你女兒,以後你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和不舒服都可以跟我說,端茶倒水洗衣做飯這些事我都可以的……好了阿姨,別難過了,好不好?”
方小遠表完一腔真心后張連娣還是半天都沒有聲音,彷彿打算把自己坐成一尊雕像,考慮到地上的涼意,方小遠大膽的用手碰了碰她肩膀,好在這次張連娣沒甩開,可依然一動不動的不理她。
方小遠無聲的嘆了口氣,厚着臉皮把張連娣拉起來扶到床上:“阿姨,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坐了一天車肯定也累了,別亂想了,先休息吧。”
說完,她好像再也不能待在這房間似的,腳步一轉就先出去了。
陸軍站在房間外,方小遠一開門就跟他臉對臉的干瞪起來。
方小遠:……
陸軍:……
方小遠:“…什麼時候來的?”
陸軍:“在你剛剛認媽的時候。”
方小遠:“…幹什麼?”
陸軍:“什麼幹什麼,你接了我大姨,我還不能來看看啊。”
方小遠向旁邊一閃:“能,快去看看吧,順便去哄哄。”
陸軍一聽到哄也頭疼起來,埋怨道:“你怎麼就告訴老太太了,這天能哄地能哄,死兒子怎麼哄,不下去找他就不錯了。”
“快滾。”方小遠懶的和他廢話,一腳把他踹了進去,立刻關上門,自己貼耳聽着。
陸軍一滾進去,就看到張連娣一臉麻木的坐在床上,眼睛已經腫成了一條縫,配上她那些溝溝壑壑的老臉顯得又滑稽又可憐。
“大姨。”陸軍一屁股坐到張連娣身邊,十分親昵的攬過她肩膀,下臉就蹭:“可想//死//我了。”
張連娣聽到陸軍的聲音,眼珠終於捨得轉了轉,放到了他臉上。陸軍這張臉和唐正俊還是有點相似的,尤其那雙眼睛都隨了各自的媽,桃花眼一眯格外好看。
“小軍啊…”張連娣一看到陸軍又扯起嗓子嚎了起來:“你說你們幹了什麼事啊?你哥生病了也不告訴我,他可是我兒子、我的心頭肉啊,死了死了也不讓我見最後一面,你們怎麼這麼混賬……我的大俊啊……我昨天還夢到他,說跟小遠結婚了啊…可你們竟然合起伙來騙我…”
陸軍立刻捋這張連娣的背,連聲安慰:“哎呦大姨,你看你這哭的,當初表哥就說你要知道了,指不定天天要這麼哭一回,那他走的都不放心,你要怨就怨我吧,也別怨方小遠,人家好好一個大姑娘沒名沒份的,為了照顧表哥從一百斤瘦到八十斤也不容易,況且表哥那病也是看不好的,我知道這事攤誰都倒霉,可你不還有大侄子我嘛,剛從方小遠也說了,願意照顧你,這不挺好,好了好了,別哭了。”
沒有誰死了親人三言兩語就能哄好的,張連娣不善言辭,反反覆復就只會講一句:“我連大俊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
陸軍哄了半天大概也無計可施了,同樣默默的退了出來,方小遠已經下樓起火做飯,看見陸軍過來直接問:“怎麼樣,老太太今天的飯能吃得下嗎?”
陸軍聳聳肩:“不抽過去算不錯了,還指望吃飯,你說你這麼久都瞞了,怎麼今天突然就說了。”
方小遠把菜倒進鍋里,綠色的葉子一碰到色拉油立刻滋滋響,她煩躁的用鍋鏟敲了敲鍋邊緣,不滿意的講:“你以為我要講嗎?我還希望她失憶才好呢?可是我不講我怎麼跟她介紹居高,說他是我表哥還是姘//頭,居高他願意嗎?再說了,我能瞞一輩子嗎?我不要嫁人了。”
陸軍嘖了嘖,知道這事也怨不得方小遠,不跟她一般見識的轉出了廚房。
老太太確實傷心的有了絕食跡象,把自己關在唐正俊那間房裏,除了哭就是發獃,沒什麼正經事一樣的呆了整整一個星期果不其然的病倒了。
方小遠連忙把她送進醫院,跑前跑后忙進忙出,本來精神狀態就不好,這一下臉色又差了幾分,沒幾天下來,鐵打的方小遠也病了,感冒發燒咳嗽,直接躺進了醫院和張連娣對着掛點滴。
這麼一來,原本家裏只張嘴不做事的人等不到現成的飯菜,只能隨便湊合吃點,可病號不能隨便,於是葛小青自告奮勇的領了‘廚娘’這份工作,居高當然是樂意至極,可當他面對葛小青不停問張連娣是什麼人時,一時之間有點難開口。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似乎都有點難。
說她是方小遠的親戚?又不是。
說她是關係特別好的老太太?也不妥。
反正總之就是不能說,那老太太是方小遠前男友的媽。如果葛小青知道了,以她的性格,不得喝下三缸醋后鬧一鬧。
居高支支吾吾東拉西扯,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東西,反正葛小青最後也不願意聽了。
可居高不說,身邊總有那些嘴巴閑不住的人,比如陸軍,剛來串門的時候和葛小青還聊的頗歡,陸軍同樣表示了驚訝,聲稱葛小青這麼好的性格,這麼漂亮熱情的人怎麼會生出居高這樣的悶油瓶。
葛小青笑眯眯的說:“誰知道呢?錯種了吧。”
居高:……似是不想再聽,扭頭就走。
居高一走,葛小青又笑眯眯的問陸軍張連娣是誰?
陸軍毫無防備的一梗頭,響亮亮的答:“是我大姨。”
葛小青恍然大悟似的一點頭:“哦,這麼說你跟小遠也是親戚?”
陸軍搖頭:“不是,我是因為俊哥才認識方小遠的,俊哥是我表哥,他喜歡方小遠,方小遠也差點成為我表嫂,只不過俊哥福薄,死的早,留了一大筆家財也沒命花,最後便宜了方小遠。”
葛小青‘哦’了一聲:“俊哥就是…?”
陸軍:“就是我大姨兒子。”
扭頭又回來的居高剛好聽到這個:……
葛小青與居高目光一接觸:……
突然意識到對方身份的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