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鬼托
一輪月牙傾斜在樹梢上。
一大片樹林子裏,高大的樹木交錯地生長着,樹影參差,高低錯落。樹木遮天蓋地抖着樹葉子,遮掉風雨,蔽住日月。
林子深處里靜得可以聽到蟲蟻鳴叫聲、鳥獸爬動聲。月光傾斜,即使林中樹影,怪石嶙峋,也看起來張牙舞爪,只感覺周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彷彿有不知名地方四處潛藏着妖魔,甚是可栗。
黑暗中只有一盞散發著朦朧的淺白色熒光d的白色燈籠孤燈獨明。
桃褍徽和劉興榮愣愣的站在林中墳冢之前。
眼前周圍又是那一片連綿不絕的荒墳野冢,兩人居然又鬼使神差莫名奇妙來到這片詭異的林中墳冢,劉興榮面色一凜,心頭一陣惶恐。
“小友,不如趕緊走了罷。”
“噓…”,桃褍徽卻忽然小心翼翼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悄聲續道:“老人家,這裏有些古怪…”
兩人面面相覷,對望一眼,幾日的朝夕相處,共同患難,已然磨礪出了一些默契。片刻,便懂得了那蘊含在眼色中的深意,劉興榮立刻緘默不語。
桃褍徽眉頭深鎖,似是遇到了極大難題,忽然她的眼中一凝,又緊緊攥住手中的柴刀。
只見不遠處那尖頂墳冢之上,赫然鑽出一對尖尖的犄角,其後是一個斗大的腦袋緩緩鑽出,剎那間又看到那一對銅鈴般凶神惡煞的怪眼,二片大大的翅翼緊隨其後,然後又是一具瘦骨嶙峋的身體。
桃褍徽面如土色,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裏了,好在有那人皮面具掩藏。聽師傅說起過些山野奇談,鬼也怕些兇狠蠻橫之人,卻喜歡欺負那些善良之輩。
那猙獰惡鬼瞪着銅鈴一樣的怪眼,竟然又從墳堆下邊鑽了出來,惡鬼再次緩緩得走近桃褍徽,那銅鈴一樣的雙眼,卻緊盯着面前的書生。
這書生看似已過而立之年,甚是瘦弱,着一襲淺色長衫。只是上邊沾染了些污跡,又有些破爛,看起來衣衫襤褸,越顯潦倒落魄。書生的長相也頗有些醜陋,那張黃臉之上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新疤舊痕觸目驚心…
恍惚間猙獰惡鬼卻驚訝的發現面前的疤臉書生手握柴刀,正警惕萬分的望着自己,那惡鬼猙獰一笑。
“先生,勿怕,老朽並不想加害兩位。”
這猙獰惡鬼竟然有模有樣的舉手作揖道。
“你…?”桃褍徽心中驚魂未定,喑着嗓子問道。
“老朽天正年間的秀才,自小識文斷字,吟詩作賦。不稱才高八斗,卻也學富五車。只是突發惡疾無治而亡,便葬在這荒山密林祖墳之中…”
“不知老,伯找我…”桃褍徽神情一呆,略帶疑惑問道:“是有何事?”
“老朽在此孤獨寂寥,彷徨徘徊。百餘年間歷經風雨幾度春秋,先生卻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老鬼微微一嘆,仿若顧影自憐,感慨道,“只是這靜夜荒郊,兩位先生們孤身行走,就不怕被妖魔鬼怪所趁么?”
桃褍徽心中暗誹,妖魔?鬼怪?您老人家不就是嗎!
只是看到這猙獰惡鬼並無惡意,她的面色大為和緩,放下了緊緊攥在手中的柴刀。
“我與堂哥去兗州探親。”
“哦,這去兗州必經那楊村。”猙獰惡鬼自言自語,又再度開口問道:“不知兩位先生,可是要去楊村?”
“正是。”
“不知先生…”猙獰惡鬼背負雙手慢慢踱回,神態竟有幾分懇求之色,“可否幫老朽一點小忙?”
“老伯,請講。”
“小友…你這是…”
一旁的劉興榮心中越發驚疑不定,身旁的少年竟然憑空自言自語,他瞪大了眼睛,四處細細查看,卻始終沒有發現周圍,有絲毫的人影。
難道是山野傳聞的中邪?劉興榮驚悸異常,卻又無法可施,只能靠近幾步靜觀其變,他不僅苦笑連連搖頭。
中邪此說,他這輩子不知說過凡幾,當今大齊洛帝着重術法,極力扶植,因而術法高手在民間中分佈尤廣。
而他濫竽充數,混跡其中,以察言觀色揣摩人心,信口開河憑空捏造一番之後,受到主家之人信任后。
便繼而故作高深,再慢條斯理的偶然說起,曾在某時某地,遇到某種妖魔,然後在如何一番龍爭虎鬥,如何傾盡全身修為一劍揮出,如何風雲突起,天地變色,如何驚天動地,可歌可泣。
那些主人家往往聽得目眩神離,心馳神往,然後他在悠悠道出,一些編造的與之爭鬥的妖魔鬼怪,有眼若銅鈴之妖。也有全身是眼之魔,有長舌弔死之鬼。不乏全身腐臭,節肢叢生,如同山巒大小的蟲物。
而今,自從偶遇到這少年。那些從未遇到詭異之事,避之不及妖魔鬼怪,竟然憑空多了起來。
猙獰惡鬼竟然再次朝書生一拜,卻是自顧自的再度說起。
“三百餘年前,‘山河戰役’之後。我楊村先輩便在此安定落腳,以此來躲避戰亂。祖宗性格樸實,勤懇務實…”
“我輩先祖,來到此地之後,便推土燒磚,砍木成梁。開始建房搭舍,鋤田耕地,豢養家禽,生兒育女,傳宗接代。隨着歲月遞增,這原本一片荒地,便漸漸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落……”
猙獰惡鬼銅鈴大眼一怔,猙獰的大臉上竟似幾分恍惚,彷彿有些沉浸在回憶中,但一轉眼便咬緊鋸齒一樣牙齒。
“先生,老朽青州楊村生人,姓楊,名子玉,字清正。這片荒墳野墓,實屬楊村祖墳。楊村之人,太多在百年之後,葬在這片林中墳冢。老朽也一直靜待於此,期待有朝一日與親朋好友再度相見,只是…”
“只是不知為何,老朽這荒墳野冢,已經有一年多無人祭拜。”
“也許,是村民把墳墓遷移別處了?”桃褍徽突然開口,這惡鬼口中的楊村竟然有如此鮮活的往昔,叫她大感興趣。
這方世界真的是啼笑皆非,有那陰牢獄頭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也有這猙獰惡鬼,咬文嚼字,文質彬彬。
“我楊村之人歷來生於斯死於斯,有道是落葉歸根,若百年不葬於此處便是極為不孝。”猙獰惡鬼大嘴一張,“先生,請隨我來。”
說完,這猙獰惡鬼竟然領着桃褍徽走到一片林中小路上。
劉興榮眼見眼前少年拔腿就走,面色一變,卻也沒有多言,只是緊隨着少年身後。
幾人在這密林中兜兜轉轉,不多會眼前便豁然開朗。那原本無論如何都走不出的密林,盡在眼前猙獰惡鬼的引領下,輕輕鬆鬆走了出來。
這一路直接出了密林中,幾人來到一片山巒之上。
“先生,你看。”
桃褍徽滿腹狐疑,按照猙獰惡鬼指向的方向一看。
“咦?”
入目所及,煙霧繚繞,恍若夢中,月正中天,山上清晰可見,山下卻朦朦朧朧。
那層層縹緲朦朧的白霧宛如編製而成一籠巨大的白色帳子,把一座不小的村落,罩了個嚴嚴實實。
本就夜色深沉,那村落的一切更是隱沒在濃滯的白霧當中,更叫人看不出絲毫的端倪,只有一些高聳入雲的重樓飛閣的尖端若有若現依稀可見。
這霧?
桃褍徽正自不解,忽聽猙獰惡鬼再度開口。
“先生不知,說來也是奇怪,這濃霧往往都是夜間突生……”猙獰惡鬼往那雲霧深處一指,銅鈴大眼緊瞪。
“老朽也一直想去查看其中機竅,卻因為是地縛靈,所以無法離開這座荒山。這一年多來,始終不見後人再來祭拜,入葬這密林祖墳。老朽心裏越發急切,越發的怨恨,樣貌卻也越來越醜陋。”
“唔?”
“我那些子孫歷來孝順,不會不顧及先祖,恐怕是發生了什麼變故,還請先生幫我”猙獰惡鬼一字一頓,面容肅然。
“如何幫?”
“便請先生托個話給我那些族人。”夜色彷徨中,猙獰惡鬼似是遞過來一物,“先生,拿此物給我孫女便可,告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