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到府中，碧影將事情來龍去脈，給陳呂氏細細講了。陳呂氏也沒說什麼，只是聽着，末了吩咐安排用膳，並一再交代碧影，不可將此事與別人說。

碧影心有疑惑，以往只要是關乎陳擎若的事情，陳呂氏都是首先處理，如今這般淡適，怕是下午呂睿過來，與陳呂氏說了什麼，以致陳呂氏心有所念。當下也不再多言，退出去着人安排晚膳。

晚上陳擎櫸到微山收取田租，高昉因家中有宴，回了府尹府，故只得陳呂氏與陳擎若、田養心三人用膳。

一席無話，田養心只當陳呂氏不知今日之事，也無刻意提起。吃罷飯，陳呂氏吩咐碧影帶陳擎若回房中休息，然後又命人備茶至後堂，隨即與田養心道：“你隨我進來。”

田養心知道必是為了今日之事，便隨她進了內堂，坐在堂下，待婢女奉上香茶，並一一退去，陳呂氏才慢聲說道：“今日，可是睿兒又與你尋事來着？”

田養心輕輕點了點頭。

“今日他突然過來，我便知道定是出了事端，沒想到竟又去你家店中，施此等惡行，要心兒你受累了。”

“幸得若兒……”話出口，才醒起這稱呼不妥當，當即改口，“幸得夫君他們及時趕來，媳婦才能無礙。”

陳呂氏輕嘆一聲，“這混賬，總是不能讓我省心，便生如此事端。”

田養心在旁聽着，並無搭話。

陳呂氏看了她一眼，又道：“心兒，此事，可否看在婆婆的份上，姑且饒他一回？”

田養心猛地抬頭，不明此話何解。

“這混賬所作所為當真可惡，只是，事情延至今日，確是我陳家所負，他再是作惡，也只有難為心兒你，姑且忍讓這一回。”

“婆婆所言，媳婦自當聽從，只是媳婦不明，表少爺乃陳家所撫養，何來辜負，以致婆婆這般忍讓？”田養心以為嫁入陳家便得安寧，沒料到竟還要忍氣吞聲。

“心兒是有所不知，若兒之所以得今日安康，全乃呂家。”陳呂氏看着杯中茶，看着裊裊青煙，有些失神，“若兒還小的時候，老爺奉命在外，只得我一人把持家中，且懷着櫸兒，諸事多磨難免有所疏忽，於是就托我呂家弟妹代為照應。那時睿兒才剛出生，弟妹自是照看兒子為重，便讓婆子照看若兒。怎料若兒好動，在呂家荷池邊玩耍，一個不慎就落入池中。幸好我兄弟歸來，落水救了若兒。”

原來是有此等淵源，田養心明了地點着頭。

“只是若兒卻因此大病一場，燒了心智。”陳呂氏繼續說道，“此乃若兒天命，我與老爺從無埋怨，只是我弟妹是個實心人，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兼之才生了孩子不久，就落了病痛，便一病不起，在睿兒還沒滿歲就玉殞香消。”她長長嘆了一聲，“可憐我那兄弟，為此一夜老去十年。”

“如今舅老爺呢？”

“弟妹過世之後，他也無心家中，一直在外營商，回家途中遭到山賊伏擊，不幸身故。”說罷，又是一聲嘆息。

事情歸根究地，確實是因看照陳擎若所起，只是陳擎若也因此沒了心智，兩家都為此毀了人，此事已說不準到底是誰負了誰。

“為此，我陳家才對睿兒多有包庇，百般縱容。他欺若兒的事，我與老爺豈有不知，只是這乃若兒欠他的，退一步，權當報答。”

田養心坐在那，沒了話語，她想起初見陳擎若時，被呂睿按在地上餵食陶丸，心中便隱隱不惜。即便再大得辜負，何須難為自家孩子？只是她一個外人，這事容不得她加插己見。

“如今因你與若兒的婚事，我們更是落了口實。當日他求我與老爺為其提親在先，我們卻代若兒提親，並將你娶入門來，在情在理，對他實在是有失公允，故他為此發難，也唯有忍讓。”陳呂氏看着田養心，“我明白你所受的委屈，全因我陳家而起，不應讓你為我陳家承擔，我自當設法把這事了結，好讓你早日解脫，只是事情有個急緩，睿兒雖生得文靜，但性子倔烈，逼急了，只怕驟生事故。”

田養心連忙起身，頷首道：“媳婦明白，一切就聽憑婆婆吩咐。”

陳呂氏點點首，“難為心兒你了。”

“只是小事，婆婆無需為媳婦為難。”

“雖然教訓過那混賬，恐怕日後還是要尋到你店中，要不，心兒留在家中，店中事情，我派人料理就好。”

田養心輕微搖着頭，“家業事小，媳婦是怕表少爺會擾到父親，那便是不孝。”

“如此也是。”

“既然得了婆婆教訓，表少爺想來也不敢再貿然生事，媳婦到店中也能得些安穩。再者，這店中大小，只得媳婦通曉當中條理，定須媳婦親自處理。”

陳呂氏見她堅持，也不好再勸，便唯有道：“若是定要過去，以後就讓碧影與來福陪你過去，有陳府的人在，睿兒也不敢放肆。”

田養心本想推託，但轉念今日之事，又覺得只有陳府的人，才能讓呂睿有所懼，當下便點首應是。

陳呂氏還要交代些事情，卻聽外頭一陣奔跑聲，然後碧影的聲音就隨來，“大少爺，夫人和大少奶奶聊天呢，你別過去攪和。”

原來陳擎若回房中后，也不去洗澡休息，一直嚷嚷着要給田養心背千字文，碧影勸不下，便與他去找田養心，沒料田養心還沒回房，便直接找到後堂來了。

陳呂氏看着陳擎若奔進來，臉上微帶着急，便將欲出之話收下，轉臉嗔道：“怎麼就跑進來了，娘不是教過進來之前要敲門嗎？”

陳擎若臉霎時一紅，繼而難為情地撓着腦袋，半低着頭。

“風風火火地進來，所為何事啊？”陳呂氏板著臉問。

“娘，我要找姐姐。”陳擎若抬起眼，見母親臉色不佳，又急忙垂下頭。

“找姐姐作何？”

“給、給姐姐背千字文……”陳擎若細聲回道。

“這大晚上的，背千字文作何，心兒今天也累了，你莫糾纏姐姐，擾她休息。”數落完陳擎若，陳呂氏轉過頭來，向田養心道：“心兒你就先回去休息，明日還有事忙呢。”

田養心看了看陳擎若，只見他耷拉着腦袋，一副鬱郁的樣子，便道：“既然夫君有此雅興，那我聽他背背便是了。”

“不可如此慣他，在教書先生那也不見好好地背一背，現在這時分，就吵着背書，分明就是鬧着玩。”陳呂氏毫無情面，繼續數落陳擎若。

田養心見此，當即緘口。她一直以為陳呂氏寵陳擎若至深，沒想到會因為區區背書之事，就嚴厲以對。莫說田養心，連碧影也沒見過夫人如此嚴聲厲語，當下過去拉了拉陳擎若的衣袖，低聲道：“大少爺，認個錯。”

不待陳擎若開口，陳呂氏又道：“碧影，送大少奶奶回房，若兒留這，我有話要與你說。”

田養心與碧影互看一眼，均沒了法子，只得應了聲，退出去。

轉出庭廊，田養心念到陳呂氏適才的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碧影以為她是為了陳擎若，便道：“大少奶奶莫擔心，大少爺是夫人的心尖兒，責備雖是難免，但絕不會有打罵。”

田養心自是明白，便點點頭，“要是他不來此找我，便不會受到責備了。”

“大少爺向來隨心，怎想到會撞上夫人興頭呢。”碧影看了田養心一眼，“但依奴婢所見，大少爺急着去找大少奶奶，可不是為了背書給你聽呢。”

田養心停住腳步，側過頭來，“此話怎講？”

“大少爺回房后都沒看過書寫過字，心心念念要去找你，奴婢問何事，他只道是要給你背千字文，這千字文來來回回都背了多少次了，想必大少奶奶你也會背了，他卻硬是要在這個時候給你背。去到你房中，當知大少奶奶還在夫人那，大少爺就着急了，也不顧禮數，硬是要闖進後堂，這在以往，可是絕不曾有的。”碧影微笑道。

“碧影的意思是？”田養心不願多想，便問。

“奴婢是覺得，大少爺是擔心大少奶奶在夫人那受委屈，所以才着急去找你。”

田養心臉上微微一熱，“碧影說笑了，夫君只是小孩，怎會多想……”

“就是因為大少爺乃小孩心性，才事事表露無遺，碧影隨大少爺多年，可不曾見他為誰着急至此，他待大少奶奶，可是盡了心呢。”說畢，碧影又看了田養心一眼，只見她垂着眼，不知想何，便不敢再多言。

田養心知道陳擎若待自己情真意切，從來只當是小孩情誼，即便這人與自己有夫妻之名。如今聽碧影所言，隱於心中的一絲期盼浮了上來，難道真如碧影所說，陳擎若待自己，不止小兒心態？轉念陳擎若自微山回來待自己的種種，分明就是小孩姿態，並無絲毫男女之情，不由搖了搖頭，怕是碧影多心了。

回到房中，沐浴過後就上床歇下。碧影給她滅了燈，就退了出去。

今日鬧了許多事，田養心本是累極，只是一合上目，腦內便閃過呂睿笑意張揚的臉，當即驚醒過來。如果不是陳擎若執意過來，自己恐怕就定會受到不堪了。他為自己解圍，如今卻因自己被母親責備，心中多少有疚，當下起來，點了燈。

外頭的守夜婢女見燈亮，便敲門問何事。

“大少爺回房了嗎？”

婢女聞言就過去看，未幾，碧影就過來回報，“回大少奶奶，大少爺還在夫人那。”她聽田養心起來，便也起來侍候。

田養心聽此，當即穿上外衣，拉開門，“都一個時辰了，還在婆婆那？”她想了想，“我去看看，莫不要為這小事，誤了二人休息。”

碧影點頭應是，給田養心披了斗篷，打着燈籠領她去內堂。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