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十九章 明月無心自照人
那會兒是玉和姑姑按例陪着王妃去宮裏看望小郡主,只是不過兩日王妃便回府了。
怪的是,玉和姑姑並未隨行歸來。
而更奇的是,王妃甫一踏進明月閣,管家便來報說是長公主到了。
她攙着王妃去迎,卻與正大步走進來的長公主撞上。
彼時已經權傾朝野的長公主一臉怒容匆匆而至。
待瞧見王妃,她們這些隨身伺候的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聞她揚聲道。
“長安不比別家貴女自幼承歡父母膝下,然榮宸代皇嬸行教養之責十餘年,非是自誇,遍觀盛京高門貴女能出其右者,無!”
一個無字出口,周遭遽靜。
眾人已冷汗淋漓,那是來自上位者毫不遮掩的威壓,有那新入府年紀尚小的侍女已然渾身顫抖。
“長姐如母,敢問皇嬸,十餘年來榮宸有何疏漏之處。”
話至此,已是誅心之至了。
偏此時九章親王半月前便出門赴舊友約不在府里,而王妃雖精通琴棋書畫,但向來是不善言辭的,此時府內竟是一片寂靜無聲。
隨辛親耳聽見王爺出門訪友前便交代了王妃可進宮陪郡主半月。
可她卻來不及想為何王妃早早歸來,而本該在行宮的長公主卻帶着怒色匆匆過府,半點不留情面地當眾呵責親嬸嬸。
見王妃依舊沒有聲響,隨辛膝行數步,勉強止住了顫聲道,“長公主息怒!”
而她的主子,九章親王妃還愣怔在那兒,她心下着急卻也無法,只盼着王妃給個反應。
卻是長公主先開口了。
語聲隱隱夾雜着幾分不耐,細聽之下還有幾分焦急。
“榮宸無禮,回京一路風塵擾了皇嬸,改日定登門賠禮。”
言罷,沒有一絲停留,轉身便走。
王府中人跪了烏壓壓一片,無不驚慌。
長公主當著他們給王妃沒臉,已經是皇家秘事了,而只有死人的嘴才永遠張不開。
能在王府當差的都不是蠢笨人,一個個瞬間心如死灰。
可九章王妃卻只是在原處站了良久便自回了明月閣,從始至終,也未開口。
隨辛記得,便是在那之後,長安郡主甚少再回過九章王府小住。
而王爺回來后也只是隔幾日便進宮看她,也絕口不提接郡主回府小住了。
不知不覺間隨辛又想起了那些陳年往事。
待從回憶中抽身,便見那了塵和尚抬手指向小郡主面前的茶盞道,“郡主喜好一如當年,卻為何如今這茶不再入口。”
“許是因為,長安突然想明白了,這世間諸事,最難是勉強二字。”
聲音清婉,依然是那個端坐九章王府執掌回南,雍華清貴的長安長郡主。
彷彿剛才那個近乎於咄咄逼人的女子只是在場諸人的錯覺。
“阿彌陀佛,郡主,執者失之。”
“可我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啊。”
若有似無的一句話極清,極淡,無端帶着一股子愴然。
隨辛聽見了,只覺得很難過。
兩年前郡主隻身至回南奔喪,從始至終也沒有流過一滴淚。
後來的日子裏,主將殉城,軍心不穩,而九章王府並無男兒承脈。
為防周邊諸國偷襲,郡主集五城兵事於回南,下令周邊數城的守將一月一輪換。
一步步磨得六城軍心歸一,營中軍將皆說郡主性子堅毅,心思大膽,處事果決,有乃父之風。
每次齊管家回府跟她說起的時候都高興得不行,直說王爺後繼有人了。
她原本也該高興的,可事實上她每回聽着卻很難過。
她一生無兒無女,王爺王妃待她不薄,她也真心想看顧好九章王府這唯一的血脈。
她本該養尊處優地長大,有一段和和美美的姻緣,子孫繞膝,享盡天倫。
可她自靈堂直挺挺跪了七日出來便傳召趙將軍、徐將軍、周將軍議事那一刻起。
隨辛便知道,郡主的心,可納融融回南,可納蒼山泱水,唯獨不會安於後院。
了塵不再言語,長安執盞聞香。
一片寂靜之中,思華腳步匆匆自外院而來,先是對了塵大師恭敬地一禮,后對長安道,“殿下,少將軍有急事請您相商。”
慕長安聞言,微頓了頓便置盞起身,看向了塵。
“打擾大師許久,本殿該告辭了,明年或能再來向大師討杯茶喝。”
了塵大師含笑不語,起身雙手合什送客。
長安甫一出蘭若院,思華便低聲道,“殿下,容世子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