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十八章 江楓漁火對愁眠
慕長安一襲清淡素服,銀絲線在袖間勾出了幾片祥雲,裙長至足,腰系長帶,蓮步近前。
“又來擾您清修了”。
又?侍候在側的隨辛聞言不免訝然,這明明是殿下第一次來潯陽城。
怎會與了塵大師說話語氣如此熟稔,分明便是曾經相識的。
再看那前方的了塵大師,鬚髮皆白,年已近百,一派仙風道骨之姿。
他正極認真地擺弄茶具,聞聲抬頭看了一眼長安便朗聲笑道,“郡主可來得巧”。
長安在了塵對面的石凳閑閑落座,言辭間並不熱衷,“大師對這茶倒是十年如一日地偏愛。”
細聽之下,言語之中似有幾分抗拒,了塵手上動作未停,只看向長安時眼中透出了一絲極平和的笑意。
“郡主亦然”。
他數年偏愛這茶,她也數年從不掩飾對這道茶的不喜,可不就是另一種執着?
她似有若無地笑了笑:“大師既知來客不喜這茶,卻為何每次都以此茶待客?”
隨辛在旁聽着這話卻很是心急,自家小主子怎能在佛門凈地如此冒犯得道高僧。
不想那位了塵大師聞言卻十分開懷的模樣,“看來這茶是很不如郡主意了。”
長安挑眉:“各人自有心頭好。”
了塵展顏。
“這茶雖名喚‘知味’,然自問世起,能知其味者,不足二三,老衲每每想起,便甚為可惜。”
“想當年在盛京城,郡主還是第一位將這茶整整一壺喝完的人哪。”
長安難得有了幾分少時頑劣之態。
“倒是昔年長安貪杯了。大師既說到長安是盛京城裏第一個喝完您一壺茶的人,那想必,這潯陽城裏長安並非第一個了。”
了塵笑了:“郡主當真是聰慧。”
長安一時也生了幾分好奇,“大師說長安聰慧,可長安卻猜不出這潯陽城裏的第一位勇士又是誰?”
了塵聞她“勇士”之言卻並不着惱,雙手合什。
“阿彌陀佛,這第一位有緣人如今也在寺內。”
長安聞言,心思微動,不再追問。
了塵大師將茶分入二盞,“郡主眉間郁色頗重,所憂為何?”
隨姑姑聞言不由微微抬首看了眼自家小郡主,卻着實看不出郡主有所憂擾之色。
大約高僧所見與凡夫俗子所見大有不同吧。
想到這兒,她便又抬眼看了看了塵大師。
卻聽自家郡主道,“世人常道佛法無邊,大師乃佛門中人,長安近來頗有不解,佛門可有一法能渡人劫厄。”
了塵聞言,飲了口茶,望向長安,眼神平和,令人見之便難生惡感,“佛渡眾生。”
“大師誆我。”慕長安聲音清亮,一字一句,任是誰也聽得出她言語裏的認真。
若非主僕有別,且這位小主子一身威儀比之王爺也不逞多讓。
莫說王府中人,便是回南軍營里錚錚鐵骨的軍將在被郡主恩威並施了半月後對她也是頗有些畏懼。
隨辛此時真想一個箭步上前將自家郡主的嘴給捂嚴實了。
“阿彌陀佛。”
了塵低聲宣了句佛號,雙手合十,眼微閉。
“諸相心生,因果即業障,業障亦因果,郡主執念太過,傷人亦自傷。”
慕長安聞言,眉間微皺,“如此這般,可見佛法無邊分明一派妄言。”
清音琅琅,少見的顯了幾分戾氣。
“世人來此,無不因佛家所謂佛法無邊可渡眾生苦難,可這佛既不能免人憂苦,也不能阻人行惡”。
慕長安雙眼直視了塵,一雙眸子越發清亮,字如擲地。
“苦海無邊可解,這佛法無邊卻要如何解?”
雖然仍是不疾不徐的語氣,細聽之下那語聲卻分明帶着平素少有的幾分凌厲。
了塵雙眼微睜與她平視,並無絲毫躲避之色,良久,闔眸輕嘆一聲。
“阿彌陀佛。”
再開口卻問道,“郡主幼時明明不喜,卻也曾面不改色喝下一壺知味,所為何哉?”
“不論甘苦,總不過是一壺茶罷了,大師既能飲得,本殿自然也飲得。”
出口的話看似隨意,卻帶着一股子肆意,這是隨辛第一次在自家小主子面上看見如此神色飛揚的生動。
她眼裏的大翌長安長郡主,出生便已是貴極,享盡尊榮,但性子卻一直是沉靜穩重的。
她甚至曾經以為就算天塌了下來,自家郡主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只會下令約束下人勿要喧嘩擾她清靜。
可此刻的長安郡主,一身鋒芒毫不遮掩。
眉眼之間不復往昔溫潤之色,隱帶幾分稜角。
隨辛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宮裏那位榮宸長公主時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