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早起的蟲
眼看那盤白糖拌西紅柿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中央,它就是常笑孝昨晚在網上搜到的最容易的一道菜。
很明顯,他失敗了。
這些看似簡單的事情,實際上都比他想像中,難的更多。
常笑孝坐在桌子旁邊,一根煙接着一根煙的抽,直到這盤菜徹底軟爛,就像常笑孝那段失敗的婚姻一樣,從沒被珍惜。
常笑孝把這份失敗品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蹭拉着拖鞋,拎着垃級袋出了門。
回來的路上,常笑孝看到小區門口的那個小吃攤,今日菜單上剛好有白糖拌西紅柿。
他眼前一亮,忽然很好奇————
他好奇…………
如果他珍惜了那道白糖拌西紅柿,它會是什麼味道?
哈哈,哈哈哈…………
想到這裏,常笑孝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
這是多麼諷刺啊。
還未嘗過那盤菜,就將其徹底放棄。
……………………自己竟然活像一個小丑,任由妻子帶著兒子離開了自己。
踏上昏暗的樓梯間,常笑孝笑着笑着眼睛就濕了。
而正當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好像是個笑話,正在帶苦含笑的時候。
揣在兜里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打開亮度十分刺眼的屏幕。
常笑孝就是在那時,在屏幕上看到了老熟人的名字————李火。
…………但是,今天和李火沒有任何關係。
畢竟,今天還是自離婚以來頭一次,妻子同意自己帶兒子出去玩,增進一下父子感情。
“小明,你冷不冷?咱們去店裏坐會兒吧?”
……之所以常笑孝先前裝出一副一點也不冷的樣子,就是因為他今天戴著兒子出來玩,要做個榜樣。
眼下正藉著關心的名義想避避寒風,幸好,他兒子小明也是個懂事兒的孩子。
“嗯,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吧。”
正好常笑孝知道附近有一家咖啡廳,位於百貨中心的四樓,坐電梯上去也不會很慢。
那家的咖啡不僅便宜,而且還是頗有水平的店主純手工研磨的。
……吹過百貨商場門口的暖風,這父子二人心中一陣舒緩,掛着暖洋洋的表情就來到了那家咖啡店裏。
“喲,笑笑,來啦?”
以前還在做小丑工作的時候,這老闆也經常受他光顧,對他來說,常笑孝儼然是個熟客。
“嗯,帶兒子來你店裏坐坐,給我來份老樣子吧。”
“好嘞。”
這個時間咖啡店裏沒什麼人,但座位很少。
畢竟開在這種商場裏的店,沒有什麼人會喜歡坐在裏面慢慢喝的。
幸好,這家店的位置選的不錯,能從窗戶看到外面的景色。
…………常笑孝拉著兒子的手找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
這他剛剛坐下……才發現,一旁的角落中,窗戶光照不到的黑暗陰影里,仰着一個離倒歪斜的,用報紙蓋着臉的傢伙。
他看上去…………還在睡覺。
可能是因為他的穿着並不起眼,恰巧也是一身漆黑的原因吧,常笑孝才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他人躺在那椅子上。
但是,他發現了兒子正在拽自己的袖子。
低頭一看,那小腦袋瓜上長着的一雙大眼睛正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水靈靈的。
“爸爸,我們都這麼久沒見了,你最近都在做什麼啊?”
這次,常笑孝對兒子留了個心眼……
“是你媽媽讓你這麼問的?”
很快,兒子搖了搖頭,水靈靈的大眼睛裏充滿了無辜。
常笑孝這才放心說給兒子聽。
“別告訴你媽啊!爸爸我啊……現在正和朋友們一起,在做着改變世界的工作呀!”
聽完,小明眼中的光芒變得更加閃爍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但是聽上去卻很厲害的樣子!
他連忙感嘆道:“那爸爸你很勤勞啊!不像那個哥哥,竟然在咖啡店裏睡這麼久。”
噗————
差點沒把店長剛端給他的黑咖啡吐出來,常笑孝連忙捶了捶胸口,防止自己嗆到……
這小孩子真是的,總是能在最出乎預料的地方嚇你一跳。
幸好,那人睡得夠死,沒聽到………………
沒聽…………到?
“瞎說什麼,老子以前也在做着改變世界的工作好嗎?我跟你說,沒前途的!”
這下可糟了,沒想到那用報紙蓋着自己臉的傢伙睡得不夠死,不僅把這孩子的話聽了進去,甚至還回話了!
而且……而且他就蓋着那張報紙,任憑聲音透過那些劣質紙張傳出……
“我跟你說啊小朋友,我當時……好像也沒大你幾歲來着。”
你聽聽你聽聽,這都說的是些什麼胡話?
但凡腦子沒有十年問題,都說不出來這樣的話!!
而且,常笑孝發現這人滿口酒氣,整個人醉醺醺的,想想就知道……他昨晚肯定沒少喝。
總而言之,這裏不要再招惹他的為好…………
“那哥哥你那麼牛逼,怎麼在這裏和一個小孩子逞威風啊?”
啊這…………
沒想到啊沒想到,常笑孝萬萬沒想到,自己不在的這半年裏,小明竟然成長為了一個如此開朗的孩子。
竟然能和路邊隨處可見的醉漢聊起來……還,還挑釁!
看來,離婚對於一個孩子的影響……那簡直不可估量啊!!
這可怎麼辦,要是那醉漢發起火來,可就一發不可收拾啦…………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被小明挑釁的醉漢直接火了,他一把扯下蓋在自己臉上的報紙,露出他的真實面貌。
這時,常笑孝也仔細瞥了一眼,見他那頹廢的臉上長了一圈鬍渣,頭髮也有些亂糟糟的。
簡直就和幾個月前的自己一模一樣。
只不過……對方沒有那麼油膩,反而邋遢的有那麼幾分氣質和神韻。
該怎麼說呢……應該是久而久之,已經成為一種風格了。
“這你小屁孩兒管得着嗎?沒有管今年二十九歲的本大爺叫叔叔,已經算你命大了!信不信我給你腦袋擰下來?!”
氣話說著說著,他腦袋還搖搖晃晃的。
看他這副樣子,常笑孝總算是放心了,放心小明的腦袋
,應該不會被他給擰下來…………
看他那樣兒啊,說不定還沒站起來,自己腦袋就先掉了。
只見那醉漢搖頭晃腦的尋找清醒,終於在椅子背後摸出了自己的黑色寬沿帽,扣在頭上,擋擋刺眼的日光。
這段時間裏,小明又開口……對他搬弄起自己小學水平的那些知識。
“哥哥,你沒聽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嗎?”
啊?哎呀哎呀,現在的初中生啊,一個個的可真是不怕死。
索性,那同樣只有小學生文憑的醉漢也沒跟他一般見識。
只是扣着自己的黑色寬檐帽,懶洋洋的又在椅子上癱下去,隨口回話道:“我是蟲,不是鳥……早起的蟲兒會被鳥吃的,所以我都睡懶覺的。”
字裏行間充斥着頹廢和無奈,誰能想到一個曾經為了改變世界而努力工作的人,如今只能對一個初中孩子說出這些話?
不過,對於一直難以找到開口時機,在旁邊觀測了好久的常笑孝來說,這是個機會,好機會。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趁現在!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
總而言之,常笑孝起手就選擇先陪對方一個笑臉。
“哈哈……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哥們兒……現在幹啥都不容易,咱們都得努力,加油啊!”
其實……常笑孝也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
誰也不想努力,誰也不想加油,尤其……是在已經在努力的時候,和已經努力‘過’了的時候。
努力加油,這都是很很討厭的詞彙。對別人說像是非難。對自己說的像是詛咒。
可即使如此,老六——常笑孝還是這樣說了。
不為什麼,就是因為別人也經常把這些討厭的詞彙掛在嘴邊。
他總是這樣,別人說什麼,他就也說什麼。
別人開始笑,就算不好笑他也會跟着一起笑。
這般合群,是他的處世之道。
可是…………這個正躺在椅子上,避免做日光浴的醉漢卻不大合群。
他可能是這世界上最不合群的人也說不定,況且,他也同樣討厭‘努力,加油。’這兩個字。
對於常笑孝拋出的橄欖枝,那些多餘的打氣話只會讓他感覺到不耐煩。
“我才不是你什麼哥們兒~還有啊,夥計,大早上就聊這個,大早上就喝這種有毒雞湯,你不覺得有些太早了嗎?”
大早上……?
小明看了看當空的太陽,常笑孝也點了點頭,透過窗戶,看向那一片秋色。
是啊,果然如此,這醉漢已經睡懵了圈,睡過了頭。
對剛剛醒過來的人來說,什麼時候都是早上。
“這個……其實,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聽聞常笑孝此言,那醉漢不感震驚,依然盡顯頹廢。
他輕輕的扶了扶帽檐,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打火機,點上一支煙,又在自己的桌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就這樣,他輕輕的吻了吻香煙的一端,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隨着煙霧漸漸散出來的,是十分不屑的兩個字。
“是嗎?”